明蘭的喚聲驚起滿池漣漪。焦尾琴安靜地卧在青石案上,弦間蓮籽不知何時已化作晶瑩的玉髓,内裡流轉着星野胎記上的雲紋。更漏滴答,一縷晨光穿透蓮蓬孔洞,在池底繪出萬裡江山——荷香與麥浪在光影中纏綿,炊煙起處,盡是星火點燃的人間。
晨光漫過盛府朱檐時,蓮池裡最後一茬新藕出了水。蓉姐兒挽着竹籃蹲在青石闆上,星野攥着蓮蓬當鼓槌敲木盆,濺起的水花驚得蓮笙攥着五彩繩直往明蘭懷裡鑽。
"小祖宗們消停些!"丹橘端着剛蒸好的荷葉糕穿過九曲橋,蒸籠縫裡漏出的甜香引得雙生子齊齊仰頭。顧廷烨拎着沾滿新泥的鋤頭從地窖鑽出,玄色衣擺上還粘着幾片金燦燦的麥殼——那是昨兒沈從興差人從隴西捎來的捷報裡夾帶的。
老太太眯着眼在藤椅上分絲線,忽然朝東南角揚了揚下巴:"六丫頭,去瞧瞧桂樹根。"
明蘭撥開垂落的枝桠,隻見前日埋下的青玉蓮籽已抽了新芽,嫩葉上星紋與星野胎記如出一轍。蓮笙蹒跚着撲過來,腕間五彩繩無風自動,竟引着葉片上的露水聚成個小小北鬥。
"侯爺!西市新到的西域商隊..."石頭滿頭大汗跑進後園,話沒說完就被顧廷烨塞了滿嘴荷葉糕。
"隴西都改種麥子了,哪來的正經西域商隊。"他笑着把星野架在肩頭,"八成是沈從興那厮假扮的,上回他偷麥餅的賬還沒算。"
晌午的日頭曬得蓮香愈發濃郁。蓉姐兒領着兩個小團子往池裡放荷燈,忽見蓮笙抓着的繡花針自己往東南偏了三分。衆人順着望去,沈從興果然穿着西域商人的斑斓袍子蹲在牆頭,懷裡還抱着個冒熱氣的蒸籠。
"這叫蓮葉障目!"他得意洋洋地揭開蓋子,麥香混着蓮蓉甜味撲面而來,"隴西新麥磨的面,配上盛府蓮池的藕粉..."
話沒說完,星野已抓着荷燈撲上去。蒸籠翻倒在青石案上,露出底下藏着的鎏金壺——早被熔成了盛麥酒的器皿。
暮色染紅蓮池時,西域工匠在诏獄認罪的書信到了。明蘭就着最後一縷天光念給孩子們聽,星野卻隻顧着把信紙折成小船往池裡放。蓮笙的五彩繩突然纏住紙船,竟帶着它穩穩漂向池心那株并蒂蓮。
"夫人看!"丹橘突然指着蓮蓬驚呼。
青玉似的蓮籽不知何時裂了縫,内裡嵌着的隕鐵屑正與星野胎記交相輝映。顧廷烨拎着沈從興帶來的麥酒湊近,酒香拂過處,蓮籽裡浮出細如發絲的輿圖——隴西新墾的麥田阡陌,恰與盛府蓮池的脈絡重疊。
更鼓初響,老太太在桂樹下擺開家宴。沈從興搶着往荷葉粥裡添麥仁,被燙得直吹手指。星野抓着蓮藕糕往妹妹嘴邊送,糊了蓮笙滿臉糖霜。顧廷烨解下佩劍勾酒壇,劍穗上綴着的青銅羅盤映着月光,早沒了血蓮紋的蹤影。
"這才是正經星盤。"明蘭笑着往夫君碗裡添藕片,"東南角添座磨坊,西北邊多種兩排桂樹..."
夜風忽起,滿池蓮燈順着水紋蕩開。蓉姐兒指着随波流轉的光點輕呼,那些星子般的燈火竟在池面拼出"天下太平"四個字。沈從興醉醺醺地要往池裡撈字,被顧廷烨提着後領拽回席間。
五更梆子敲過第三遍,蓮笙攥着半塊蓮藕在搖籃裡酣睡。明蘭輕手輕腳為孩子們掖好被角,忽見窗棂上落着片金燦燦的麥殼——定是沈從興翻牆時落下的。她笑着推開菱花窗,隴西方向的天際泛着魚肚白,晨風裡捎來新麥灌漿的清香。
晨霧還沒散盡,盛府後園已飄起艾草香。蓉姐兒領着七八個丫鬟在蓮池邊支起竹匾,新摘的荷葉鋪成碧玉毯,星野踮着腳往葉子上撒糯米,蓮笙蹲在木盆邊偷偷舔糖霜,糊得鼻尖都沾了亮晶晶的白點子。
"小祖宗們可省着點糖!"丹橘抱着半人高的箬葉筐跨過門檻,筐沿還挂着隴西捎來的紅絲穗,"這蜜棗餡兒要裹三層粽葉,夫人特意囑咐要..."話沒說完,蓮笙已經舉着糖勺往箬葉上抹,星野趁機把糯米團捏成歪歪扭扭的小馬駒。
顧廷烨拎着沈從興翻牆用的木梯從東牆根轉出來,玄色勁裝上沾着露水:"那厮昨兒又順走兩壇雄黃酒,說是要澆隴西的麥苗防蟲。"
"侯爺快瞧瞧這個!"明蘭笑着掀開蒸籠,白霧裡浮着十二隻蓮花盞,"按你軍中輿圖捏的麥餅,北鬥七星的位置嵌了鹹蛋黃。"
桂樹下忽然傳來窸窣響動。老太太拄着龍頭杖撥開枝葉,見沈從興貓着腰往供桌上擺物件——鎏金壺熔成的酒樽盛着西域葡萄酒,旁邊還擱着把麥穗紮的掃帚。
"這是給星野的抓周禮?"
"老太太明鑒!"沈從興撓頭憨笑,"掃帚掃天下,酒樽定乾坤,多好的意頭!"
日頭爬過檐角時,西市送來二十筐新麥。顧廷烨單臂扛起麻袋往地窖走,星野拽着爹爹的衣擺當秋千蕩,驚得麻袋縫裡漏出的麥粒灑了滿徑。蓮笙追着滾動的麥粒跑,腕間五彩繩突然繃直,引着她停在桂樹根——前日抽芽的蓮籽苗已蹿到膝蓋高,葉片脈絡竟與隴西麥田的溝渠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