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窖取琴!"
老太太一聲令下,蓉姐兒捧着焦尾琴從地窖轉出。琴身不知何時生出了細密紋路,像是蓮池水波又似隴西麥浪。明蘭解下圍裙淨了手,指尖剛觸到琴弦,蓮笙突然咯咯笑着拍打麥堆——金燦燦的麥粒随着琴音跳動,在青石闆上拼出個歪歪扭扭的"安"字。
沈從興扒着牆頭看得眼熱,一個鹞子翻身摔進麥堆裡。星野趁機把麥粒往他領口塞,蓉姐兒忙舉着粽葉去攔,反倒被沈從興抹了滿臉糯米。鬧騰間忽聽蓮池嘩啦作響,十二尾紅鯉頂着荷燈躍出水面,燈芯竟是用雄黃酒浸過的麥稈。
"開宴咯!"
丹橘敲着銅盆從廚房轉出,八仙桌上瞬間堆成小山。荷葉雞泛着油光,麥仁粥飄着清香,蓮蓉粽解開箬葉露出琥珀色的蜜心。星野抓着麥穗掃帚要往粥裡蘸,被顧廷烨拎着後領擱到藤椅上。蓮笙趁亂把鹹蛋黃塞進沈從興的酒樽,辣得他直吐舌頭。
暮色染紅最後一串彩綢時,老太太摸出個紅布包:"都來抽個彩頭!"
蓉姐兒抽中金絲纏的繡花針,星野抓着麥穗不撒手,蓮笙的五彩繩自己繞上個玉葫蘆。沈從興探頭探腦要摸,被顧廷烨用粽子拍開手:"給你備了特别的。"
——竟是那把麥穗紮的掃帚,柄上刻着"掃盡天下塵"。
月華初上,九曲橋邊漂滿荷燈。星野趴在橋欄上吹蒲公英,蓮笙追着飛絮抓,跌進爹爹懷裡還攥着半朵絨球。沈從興醉醺醺地要往池裡放戰艦模樣的荷燈,被老太太一杖勾回石凳:"安生坐着,隴西的麥子夠你折騰了。"
三更梆子響過,蓮笙攥着麥穗掃帚在搖籃裡酣睡。明蘭輕手輕腳取下孩子發間的糯米粒,忽見窗棂上栖着隻碧眼蜻蜓——翅膀紋路竟與昔日的血蓮旗有八分相似。她笑着推開菱花窗,夜風裹着隴西的麥香湧入,那蜻蜓振翅飛向東南,化作萬家燈火中的一點星光。
顧廷烨拎着空酒壇從地窖轉出,見娘子倚窗遠眺,順手解下披風給她攏上:"看什麼呢?"
"看沈将軍又在西牆根刨坑。"明蘭笑着指向那團黑影,"說是要埋壇雄黃酒,等星野娶親時喝。"
星野的呓語忽然從裡間傳來,夫妻倆湊近細聽,小團子正抱着麥穗嘟囔:"要...要給妹妹紮個大掃帚..."
晨露未晞,第一縷陽光穿透蓮池薄霧。焦尾琴安靜地卧在青石案上,琴弦間纏着幾根金燦燦的麥芒。蓮笙的五彩繩不知何時繞上了桂樹枝,随風輕晃時,露珠正巧滴在琴轸鑲嵌的蓮籽上——那青玉似的籽仁裡,隐約可見萬裡麥浪接天蓮葉,炊煙起處,盡是人間。
盛夏的日頭曬得蓮池泛起粼粼金波,蓉姐兒領着丫鬟們在九曲橋上支起竹簾。星野光着腳丫追蜻蜓,腰間别着沈從興送的麥穗掃帚,跑起來叮叮當當響;蓮笙坐在藤編搖籃裡啃甜藕,糊了滿臉晶瑩的糖汁,腕間五彩繩随着晃動搖籃一擺一擺,活像池子裡的小紅鯉。
"慢些跑!當心..."明蘭話音未落,星野已一頭撞進剛進門的顧廷烨懷裡。玄色戰袍下擺撲簌簌掉出隴西新麥,驚得蓮笙伸手去抓,連人帶搖籃歪向蓮池——
青影閃過,老太太的龍頭杖穩穩托住搖籃。藤椅裡閉目養神的老人家眼皮都不擡:"六丫頭,去窖裡取去年釀的荷葉酒。"
地窖門一開,涼氣混着麥香撲面。蓉姐兒舉着琉璃盞往下照,忽見窖壁藤蔓結出串串青玉珠,恰似前日埋下的蓮籽模樣。星野趁人不備溜進去,胎記蹭過藤葉的刹那,滿窖新麥突然無風自動,金燦燦的麥粒在磚地上滾出隴西輿圖的輪廓。
沈從興的大嗓門隔着東牆震落槐花:"侯爺!隴西八百裡加急..."
顧廷烨拎着鍋鏟從廚房轉出,見那厮翻牆翻到一半卡在牆頭,斑斓西域袍挂住桂樹枝,活像個端午彩粽。明蘭笑着遞過晾衣杆:"急報呢?"
"急...急着吃夫人蒸的蓮蓉糕!"沈從興讪笑着摔進麥堆,懷裡掉出個油紙包,竟是隴西百姓用新麥編的平安結。
日頭西斜時,蓮池漂起九十九盞荷燈。星野非要把自己的小木劍系在燈上,蓮笙有樣學樣地纏五彩繩,惹得燈芯直晃。顧廷烨單臂抱着兩個小團子蹲在橋邊,看沈從興笨手笨腳點燈,火星子濺濕了半幅衣袖。
"爹爹看!"星野突然指着池心驚呼。
最大的那盞荷燈忽地綻開十二重花瓣,露出芯子裡衛小娘留下的藥杵——不知何時裹上了麥殼,在暮色中泛着溫潤的金光。
家宴擺在桂樹蔭下,八仙桌擠得滿滿當當。荷葉雞拆成絲絲縷縷,麥仁粥熬得濃香四溢,蓮藕雕成的小兔子蹲在青瓷盤裡。沈從興搶着給孩子們布菜,被星野喂了滿嘴姜絲,辣得直灌荷葉酒。老太太眯眼嘗了口新麥餅,忽然用龍頭杖敲響青石案:"該抓周了。"
滿園燭火霎時亮起。青石闆上鋪開丈餘長的紅綢,隴西麥穗與盛府蓮蓬堆成小山,其間散落着焦尾琴、青銅羅盤、繡花針并各色物件。蓮笙攥着五彩繩往前爬,繩子卻引着她繞過金算盤玉如意,直奔角落裡的麥穗掃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