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跟她說話的時候,她一直望着窗外,似乎身體和靈魂是兩個獨立的個體,現如今她人在車裡,但靈魂卻早已飄到了車外。
陳煜内心有些惋惜,顧笙精神有問題,這話是不敢對陸子初說的,想必他是極不願意别人這麼說她的。
車内有一陣子是無聲的,隻有陸子初撕開濕巾包裝袋的聲音,直到阿笙雙腳清理幹淨,他手指無意中上移,觸摸到阿笙左側小腿肚,似乎……
剛覺得有異常,阿笙已經把腿縮了回去。
陸子初眸色一閃,倒也沒多說什麼,又過了一會兒,方才擡眸望着她,黑眸清亮:“懷裡抱着什麼,我能看看嗎?”
原以為阿笙并不見得就會搭理他,但話音落下,阿笙卻緩緩轉過臉,眼眸有些恍惚,盯着陸子初看。
她原本是想說些什麼的,結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忽然想到那些逝去的歲月,宛如車窗玻璃蒙了塵,她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人,但卻難以觸摸。
莫名情緒湧上來,阿笙眼睛紅了。
陸子初手指緊了緊,仿佛回到了2007年,從美國回來送外婆下葬後,他曾經回了一次望江苑。
第一次覺得望江苑空蕩蕩的,人走屋空,主卧室床頭櫃上靜靜安放着泰戈爾散文集,那天晚上他蒙着被子幾乎哭了一夜……
一直以為他是一個和眼淚絕緣的人,但遇到她之後,兩次失聲痛哭,一次是2007年,一次是2013年看到她郵寄過來的信件。
6年了,他以為若有一日再見她,怕是所有的愛恨悲歡都能悉數放下,所謂愛必定在舊時光裡燃燒殆盡,但再見,他方才得知,曾經的那些纏綿和溫暖,其實從未在他生命裡消散過。
慶幸,彼此都還好好的活着,不曾陰陽相隔。多年苦心尋覓,原以為隻是因為心裡住了一隻吃人的鬼,到頭來才發現,一切不過是自欺。
想要找到她,從來都不是為了以洩私憤,而是為了能夠站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親口說上一句:“能不能和我重新開始?”
一盒巧克力送到了他面前,她沙啞開口,言語曾經對她來說是最驕傲的武器,現如今說起話來卻尤為遲鈍。
她說:“以前你送我吃巧克力,我覺的很幸福,也很快樂。很多事情我都忘了,我知道你在怪我,現如今的我能做些什麼呢?我連一盒巧克力都沒辦法買給你……”
她說到這裡止了話,神情一日往昔,沒有喜悲,低着頭,“我沒打算偷東西,黑巧克力貨架上隻剩下最後一盒,我怕他們搶走了,就沒了……”
宛如有冷水,沿頭澆下。
陸子初的心狠狠揪了揪,他還是那麼溫潤靜默,但眼裡卻掀起了驚濤駭浪,有浮光在裡面瞬間沉沒,眼前漸漸模糊,就連那盒巧克力也開始變得朦胧起來。
打開盒子,陸子初手指是顫抖的,撥開錫紙,把巧克力送到阿笙嘴邊:“嘗一口。”
“你吃。”她把巧克力推到他嘴邊,他吃了,帶着笑意,眸子裡的淚卻在瞬間無聲滑落。
巧克力,有苦有甜,就像做人,有快樂,也會有痛苦。
看到他的淚,陳煜驚呆了,那一刻陸子初不再是完美的神,而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七情六欲滲入那些眼淚裡,讓人看了,隻覺得心碎。
阿笙卻淡淡的笑了,那一笑,雲淡風輕,說不盡的看破。
她猶豫着把頭靠在他肩上,幾乎是同時,他已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幸福似乎又回來了。
阿笙靜靜開口:“我以為我回來,你會比以前開心,可我讓你難過了,看到你流淚,我也想哭了。但我不想再哭了,在西雅圖,我哭了太多次,每哭一次就絕望一次。今天晚上出門,看到有老人沿街乞讨,我沒辦法同情一個命運悲慘的人,因為我覺得我比她還要慘,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過去,可我卻把過去變成了一場渾渾噩噩的追憶。對于六年前發生的一切,我都來自于聽說。聽說我出了一場車禍,後來就變成了現如今這副模樣。我為什麼要活着呢?如果當年不明不白的死去,想來也是一種快樂。”
陸子初身體忽然有些發冷,仿佛在害怕什麼,力道極重的握住阿笙的手,近乎厲聲道:“你不許有想死的念頭。”
“我不死,我好不容易盼到你,怎麼舍得離開你呢?”她的頭發宛如絲線纏繞在他的黑襯衫上,仿佛和他融為了一體,再開口,堪似許諾:“我守着你,等你以後有了妻子,有了屬于自己的孩子,我也會一直守着你。”
沒有動怒,陸子初反而很平靜,軟聲道:“為什麼我妻子不能是你呢?你明明是愛我的。”
“是啊!你看我們愛的那麼深,但卻因為命運捉弄,無法手牽着手走到天長地久,隻因為經曆了太多,早已回不到最初。跟你一起回國,我以為我會很快樂,但我每次出醜的時候,都覺得那是對你我最大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