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1頁)

正值夏日,不缺雨水,沒有花匠打理,院子裡草木瘋長。

草木過長,就容易遮蔽天日,暗生青苔。

從前我們村子上沒人住的屋子,便是這麼慢慢荒了的。

可是魏家這麼大這麼好的宅子,若是荒了,該有多可惜。

請示過大少爺,我開始慢慢着手打理園子裡的花木。

院子裡有一棵極高的槐花樹,開得極好,整個院子,隻有這一處我舍不得掃,樹下積了厚厚一層落花。有時我會爬上樹去,折一片樹葉,卷起來,湊到嘴邊吹奏,日光穿梭于花枝之間,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這便是我一天之中最歡快的時候。

可是人生啊,有歡快,就有難過。

我一天之中最難過的時候,便是坐在高高的槐花樹上,遠遠瞧見大少爺走路的時候。

他總走不好。

随着傷勢的愈合,劍如已經不再攙扶他。

大少爺叫劍如去外面訂了兩把拐,他撐着拐慢慢練習走路。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右腿像是不能吃力,落腳比左腳輕得多。

每日正午都有郎中來,替大少爺施針,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好像也不起什麼用。

有一回我無意中瞧見那郎中用力捏大少爺的腿,問他什麼感覺。

大少爺仍舊是那副不疾不徐逢人便笑的模樣,聲音淡進雨幕。

他說:「有一些木。」

聽得我心裡直發悶。

我是個鄉野丫頭,朝政之事,本輪不到我議論,可是大少爺越是這般風輕雲淡,我心裡越難受。

也不知聖上怎麼想的,罷了他的官還不成嗎,偏偏還要打他。

兩個月都沒好透的傷,他挨打的時候,得有多疼啊。

郎中是保濟堂的郎中,據說是替魏家瞧病很多年了,有一回郎中看完病,我送他出府,沒忍住,出聲問:「我們家少爺的腿,還能好嗎?」

郎中說:「撿回來一條命,已然是萬幸了。」

我這才知道,廷杖分兩種,一種二十下就能打死人,一種四十下還能留口氣,大少爺挨的就是第二種,負責行刑的人已經是手下留情。

這一夜下起瓢潑似的大雨,雷電交加,豆大的雨點透過窗縫拍進來,我從夢裡驚醒,趿着鞋預備去關緊窗,卻聽見磅礴的雨聲中還夾雜着點别的什麼東西。

是箫聲。

斷斷續續的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