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伸手輕按住了林秀的嘴唇:“娘,以後這話可不能在外面說。具體的一些門道,女兒不能和你細說,知道了太多對你和淩壑也不好。你就答應女兒,若是最後你和淩壑回了松陽,一定要找最好的老師和谙達,萬不能學了我爹那樣那樣鑽營的性子。”
望着黛玉眼神中的堅定,林秀有些散漫的眼神也漸漸聚焦了起來。也是,若是她沒有這點子心性,當初也不能靠着一手繡活就能攢下足夠的錢給安比槐買官。她握住黛玉素白纖細的手指:“容兒,你放心。娘雖然沒有那麼多見識,但是你這麼說了,娘拼盡全力也會去做。”
“娘。”黛玉深深呼出了一口氣,沒有說些别的什麼話,隻是把頭放到了林秀的肩上。感受着林秀的手在自己的後背上輕輕拍着,剛才緊繃的身體終于慢慢放松了下來,可腦中卻是一刻不停地想着現下的局勢。
做皇子的哈哈珠子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可确實是有一步登天的機遇。你看先帝的哈哈珠子曹寅,年少伴君,官拜正三品通政使司通政使,負責管理江甯織造、巡視兩淮鹽漕。他連續五次承辦了先帝的南巡接駕大典,所受的信任與器重不知超出其他地方官員多少倍。就連他逝世以後,就任期間欠下巨額的虧空都是先帝想辦法補上的。
但若是跟了個不好的皇子,挨打責罵還都是輕的,有時候不得不出來為了皇子頂罪,锒铛入獄。
現下淩壑連帶着安家,就被四阿哥連帶的一句話帶到了懸崖邊上。若是他當上了四阿哥的伴讀,就是直接卷進了皇權鬥争的巨大漩渦。先帝九子奪嫡何其慘烈,就算四阿哥沒有這個心,可黛玉這兒還有個六阿哥,也是逃不出去的。若是他沒有當上伴讀,而後也未成為大清的儲備人才,那麼皇上議儲時,這件事情隻怕會被有心之人混淆成四阿哥識人不清,沒有遠見。連帶着六阿哥有這樣的舅舅,也難逃非議。除非皇上完全沒有立四阿哥和六阿哥的心,不然就隻能殺了他以絕後患。
要麼跌落懸崖,粉身碎骨。要麼就得拼了命地乘風而過,鯉躍龍門。
想到這兒,不知為什麼,黛玉突然覺得身心俱疲。本以為自己重來一世,本本分分守護好家人就以足夠,究竟是自己太過天真了。
這還沒開始戰鬥,自己竟然就累了,黛玉自嘲地笑了笑,在林秀的脖頸處蹭了蹭。聞着母親身上熟悉的味道,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也許是命不該絕,在衛臨的悉心照顧下,儲秀宮的碧答應在連續燒了五天後,終于退了燒。
浣碧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從長久的黑暗中醒來。雖然是陰天,光線并不刺眼,可她感覺還是過了好一會兒才适應了眼前的光明。
她想要起身,可整個身體重的很,仿佛深深嵌在了床鋪裡。于是嘗試動了動自己的手指,但是每個關節都如同一把生鏽了的鎖,似乎不聽自己的使喚,生澀得很,一動就嘎吱作響。
許是聽到了聲音,在桌面假寐的衛臨睜開眼睛,就看見浣碧一臉懵懂地眨巴着雙眼。
“小主醒了。”衛臨帶了幾分欣喜,自己夙興夜寐了幾天,跟在師父溫時初後面,翻得古籍藥方不知凡幾,終于制出了一張藥方。碧答應用了以後,很快就見了效。
此時,惠兒用絹布蒙了面,端着剛熬好的藥走了進來,見到浣碧醒了,忙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把手裡的藥放在了床頭的小桌上。她伸出手試了試浣碧的額頭,欣喜地說:“退了退了,小主的熱度終于退下去了。衛太醫,你快來看看。”
衛臨打開藥箱,拿出手枕和手絹,給浣碧診脈:“請小主恕罪,因是時疫,微臣也是新上任學藝不精,望聞問切缺一不可,所以未能放下床帳,還望小主體諒。”
浣碧張了張嘴,可好幾天發着燒也沒能好好喝水,隻能靠每日惠兒稍微灌一些,以及用濕帕子潤嘴唇。此時她的嗓子和大旱三年的土地沒有什麼區别,幹裂得直冒煙。
惠兒心領神會,倒了一杯溫水,用勺子喂到了浣碧的嘴邊:“這是剛剛進宮的衛太醫,跟着溫時初溫太醫做學徒。現下時疫太醫院缺人,奴婢報了幾次,可是都沒有太醫來照顧小主……所以……所以奴婢去找了莞貴人……”
看着浣碧的目光随着自己的話慢慢變得凜冽,惠兒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她放下手中的碗,“噗通”跪到了地上:“小主,奴婢實在是沒法子了。為着避疾,咱們宮裡的瓜爾佳答應也被皇後娘娘遷到了鐘粹宮。是奴婢無能,請不到太醫給小主治病。去求莞貴人也是奴婢能想到唯一的法子了。小主要罰奴婢,奴婢也認了,隻是請小主千萬保重身體。”
浣碧沒有說什麼,眼裡的淩厲散去,低垂了眼簾,看着半跪在床邊給自己診脈的衛臨。
“這時疫來勢洶洶,好在小主身體底子強健,還是挺過去了。隻要小心不要撲了風,再按時服藥,好好安養着,應該就沒有大礙了。”
“呵,身體底子強健,衛太醫是在諷刺我宮女出身嗎?”蜷縮在錦被下的手被緩慢捏緊,這麼多天未剪的指甲有些長,在掌心劃出細微的痛。
有痛才好,能感受到痛,才活着不是嗎?
聽到浣碧如此說,衛臨有些愕然,趕緊掀袍跪下:“小主誤會了,微臣絕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隻是……”初出茅廬的衛臨何時見過這樣的場面,當即慌亂了起來。
“罷了。”浣碧轉頭面向床内,眼角流下一滴淚,“我一個無人問津的答應,有什麼資格對着别人生氣。衛太醫能來,哪怕是受人之托,我也該感謝衛太醫才是,是我失禮了。”
衛臨不知該說什麼,隻好拱手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後回到桌邊,更新了之前的藥方。
“小主既然已經蘇醒,那微臣就先回太醫院複命,明日再來給小主請脈。小主好幾日沒有用膳,脾胃虛弱,還要麻煩惠兒姑娘先做些湯水或者稀粥等便于消化的食物給小主食用,過幾日再恢複正常的飲食。微臣已經更新了藥方,稍後會有藥童把藥材送來。碧答應,微臣告退。”
衛臨再次恭敬行了一禮,哪怕浣碧此刻并沒有看向他。他後退了幾步,剛轉身,又回頭說了一句:“碧小主,在微臣心中,所有人都是病人,和身份無關。但如果一個人一直妄自菲薄,那這個人即使身份高貴,也永遠低人一等。微臣告退。”
浣碧身子猛得抖了一下,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聽着那腳步聲漸行漸遠,她吃力地轉頭,看向那空蕩蕩的門口,就覺得自己的心裡有一條巨大的空隙,在瘋狂地漏風,不知道究竟該怎樣才能把它填滿。
“小主……”惠兒怯生生地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