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9頁)

“臣妾給皇上請安。”眉莊低垂着眉眼,明顯急急梳起的發髻帶了兩分松散,倒是多了些随意和松弛感,和往日的她不太一樣。不過胤禛也隻多看了一眼就作罷了,畢竟剛才發生的事情已經在他的心裡掀起了狂風暴雨,讓他不由得想起年幼時在屏風後面看到額娘和隆科多……

胤禛微微眯起了自己的眼睛,周身的氣息似乎又冷峻了三分。

敬妃開了口:“皇上,臣妾和惠嫔已經備好了房間和茶水,給您和淑嫔稍作休息。臣妾這兒還需要照顧幾個孩子休息,煩請皇上允準惠嫔伴駕,臣妾先行告退。”

胤禛沒有多說話,隻淺淺地“嗯”了一聲,稍擡了下左手示意兩人起身,挂在手掌中央佛珠的金黃色穗子在空中不受控制地搖晃,直晃出一道殘影來。

如同他企圖平靜卻颠簸在海嘯之中的心。

黛玉跟在胤禛的身後,随着眉莊的指引朝裡面走去。在她和眉莊擦肩而過時,兩人心照不宣地互相對視了一眼,随即換上了一副莊重嚴肅的神情。

每一個看似不經意實則精心設計過的小細節,都在兩人的腦海裡構思模拟過無數遍了。就連今夜的天氣,都早早以祈福為名讓欽天監好好算過了。現下整場戲都如當初寫好的劇本一樣,一幕幕精心上演。

“皇上,這是咱們娘娘命奴婢烹的雨前龍井。娘娘說淑嫔娘娘身子弱,夜裡風又涼,就給您準備了姜湯。”采月把兩杯五彩團福平安蓋碗放在胤禛和黛玉的面前,福了福便下去了。黛玉端起采月剛送上來的紅糖姜湯,甜中帶辣的味道席卷了整個口腔,争先恐後地湧入肚腹,安慰着寒涼的身軀。胤禛輕輕撇去茶湯上漂浮的茶葉和浮沫,啜飲了一口,剛剛好的八分燙,也讓他緊繃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帶上來吧。”蓋碗磕在小幾上,發出清脆透亮的聲音,眉莊見胤禛略微收斂了周身的威嚴,就開了口。說到底還是後宮之事,既然胤禛選了她這裡,自然就是得讓她來審理了。隻見兩個小太監把那女子扭送到了室内,男子則被押着跪在外面庭院的鵝卵石路上,防止沖撞了女眷。

“擡起頭來。”

跪着的女子當然是不願意,還企圖用淩亂的頭發遮擋住自己的面龐。眉莊手下的管事費嬷嬷也不含糊,直接走上前“啪啪”兩個耳光:“娘娘問話,哪有你一個奴才不做事的道理?”

費嬷嬷下手極重,那女子被綁了雙手,一個重心不穩就摔倒在地。費嬷嬷拽着女子的胳膊讓她重新跪好,伸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了頭來。

“這是……皇後娘娘身邊的染冬?!”眉莊的語氣裡染上了一層驚異之色,不安地轉頭看向了胤禛,帶着幾分忐忑和遲疑開了口,“皇上,您看?”

胤禛的薄唇抿得更緊了,眼睛也隻睜開了一條細細的縫,由上到下打量着面前這嘴角染血的女子。因着怕染冬咬舌自盡,她的嘴裡早就被下人塞上了軟木,面上的淚痕縱橫交錯,黏住了發絲,毫無焦點的目光中閃動着的隻有麻木與絕望。

黛玉看着這房間内的氣氛,隻覺得不對勁。這染冬不叫不鬧,而皇上的表情似乎也太過于平靜了——如果他開口直接處死染冬,而不牽扯上皇後,那設的這個局的收獲也太小了些。

必須得讓染冬願意開口才行。

“皇上息怒,臣妾無能,竟然讓皇上撞見這樣的事情。”黛玉起身拜下,“隻是染冬到底是皇後娘娘的陪嫁,眉姐姐隻怕也不敢擅專,是否要請皇後娘娘過來?”

果然不出黛玉所料,當“皇後娘娘”四個字落到了染冬的耳朵裡,她的眼神瞬間變得恐慌而激動。她盡力跪直了身體,嘴中發出“嗚嗚”的聲響,眼淚洶湧地如同黃河決堤。她搖着頭,眼睛猩紅,額頭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很快就有鮮血順着鼻梁流了下來,混合在淚水間,平添了幾分猙獰之色。

在眉莊的示意下,費嬷嬷扯下了染冬嘴裡的軟木。她顧不上舔一下自己幹裂的嘴唇,向前膝行了兩步:

“皇上,奴婢冤枉!奴婢是被人陷害的!求您千萬不要告訴皇後娘娘!”

“冤枉?染冬,你是皇後娘娘的陪嫁,是景仁宮的大宮女,也是宮裡的老人兒了。宮規森嚴這四個字,你隻怕比本宮都更懂。若你真是冤枉,那你說出來,本宮和皇上自會秉公處理。隻是……”眉莊低下身子俯視着染冬,嘴角帶着幾分輕蔑的笑意。她處理宮務久了,雖不如年世蘭鐵血手腕,可也已經有了當權者的威嚴和氣勢。“你若是真的冤枉,為何不敢告訴皇後娘娘?”

染冬擡頭看着眉莊,渾身抖如篩糠。她甩了甩腦袋,隻覺得整個人都不清醒極了:“奴婢……奴婢……”

當初宜修出嫁時,總共是陪嫁了四個丫頭:繪春,繡夏,剪秋和染冬。因着宜修是庶女,在府中本并不算太受重視,所以身邊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隻有剪秋和染冬,繪春和繡夏則是出嫁前家裡撥給她的。剪秋因為為人圓滑處事周到深得宜修信任,成為宜修身邊最得寵的大宮女。而染冬因着自己在醫術上的天賦,成了宜修在宮中府中彈壓妾室平衡各方面關系背後的那個女子。兩人一台前,一幕後,相得益彰,作為宜修的左膀右臂,小心維持着她在府裡的體面。

一切看似安穩和諧的生活都定格在大阿哥弘晖死去的那一天。

大阿哥晨起就有些不适,下午便發起了燒。染冬診脈後确定隻是風寒,回禀隻要及時用藥便可,也開了個退熱的方子給宜修,然後便出府辦事情去了。

宜修雖說通曉醫術,不過隻是精通藥理,在望聞問切上資質平平。當初她為了嫡福晉的位置,用了那藥性霸道的方子,強行有孕後身子便有些虛虧,還落下了頭風的毛病。因着後面難以生育,所以她向來緊張弘晖。按染冬的想法,宜修定然會早早安排湯藥給弘晖服下。

奈何純元入府後就成了專房之寵,胤禛天天宿在她那兒,最近連府中的下人都有些看輕這個側福晉。宜修當時頭腦一熱,便想着借孩子生病的理由,把胤禛請到自己的屋子裡來——這畢竟是胤禛的第一個孩子,斷沒有不在乎的道理。況且弘晖也隻是輕微發熱精神不振,宜修便沒按着染冬的方子讓弘晖吃藥,隻是服用了常備的藥丸以及用冷帕子降溫。又因着夏日炎炎,便開了半扇窗,讓房間裡不至于太悶熱。

誰料當夜有緊急軍情,胤禛被急匆匆留在了宮中。

宜修在府中,左等右等也沒等到胤禛回來,趴在弘晖的小床邊就睡着了。直到快寅時,門外守夜的丫頭換班發出了聲響,宜修在迷迷瞪瞪中睜開了眼,才發現旁邊的孩子早已經渾身燒的滾燙,滿面通紅人事不省了。

不知什麼時候,天空早就是烏雲密布,開着的半扇窗戶在疾風中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窗外一聲驚雷炸開,宜修的臉在閃電的映照下顯得慘白無比。她急急用手輕輕拍打着弘晖的臉龐,嘴裡念着:“弘晖,弘晖,你醒醒,别吓額娘,額娘膽子小。額娘求你了,你快醒醒好不好?”

隻可惜天不從人願,未能及時服藥引出了弘晖從胎裡帶來的先天不足的弱症,病況發作迅速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宮裡派來的太醫也手足無措。小小的身體最終還是沒能扛過兇狠的病魔,在嫡福晉報出有孕的那天,夭折在漆黑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