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莊順着黛玉的目光望過去,看到石桌另一邊的凳子上确實擺着幾件新制的小衣。她伸手拿了一件,料子雖比不上宮裡的,也是觸手可及的柔軟。尤其前面繡着一匹白色的小馬正在草原上馳騁,飒爽英姿栩栩如生。“這一看,就是你額娘的手藝。之前隻道你的針線功夫在我們姐妹之間是一等一的好,後面見了你額娘幾次才真真兒知道什麼是高手在民間。這孩子今年出生,屬馬,又是個活潑愛動的,說不定也是想做個大将軍呢。”
和上一胎不同,黛玉這一胎确實是要折騰一些。弘曜當初胎動極為規律,除了早晨,便是傍晚和晚上睡前。黛玉摸準了規律,就會在差不多有要胎動的時候早早坐卧好,給孩子讀讀書什麼的。可現下的這一胎,胎動起來似乎沒有什麼規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踢黛玉一腳,真真兒調皮得緊。、
黛玉私下裡問過衛臨,這胎到底是男是女。衛臨眉頭皺了半日,隻搖搖頭說自己醫術不精斷不出來。為着此事,眉莊還和黛玉說,不然就請了别的太醫來斷一斷——衛臨雖然之前在時疫之事上立過大功,不過到底年紀輕經驗少,在婦嬰一科上還是欠了些火候。
不過黛玉琢磨了一下就還是拒絕了。不說現在太醫院管得緊,出入流程都不太方便。衛臨照顧自己的這些日子以來,也絕對稱得上是盡心盡力。如今不過是斷不出男女而已,也不是她多在乎的事情,就當是留給自己一個懸念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反正隻要是她的孩子,她自然是會精心養着護着,教他們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不論男女。
眉莊捏着那件小衣,在那小馬上摸了又摸,極喜歡的模樣。轉頭她卻又看到一邊的笸籮裡放着繡繃,那布料上已經繡了大半龍紋,讓她眉頭不由得一跳。
“妹妹,你這不會是給皇上的吧?”眉莊壓低了聲音,湊到了黛玉邊上說着悄悄話。那表情哪裡像個攝六宮事的大家閨秀,隻讓黛玉想起之前在大觀園住着時候,角門上上夜的那些嗑着瓜子說着東家長西家短的婆子們。
黛玉啞然,金色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射在她白皙的面龐上,透出些許粉色:“姐姐都在想些什麼!我沒的做那些勞什子做什麼,有那空閑我還不如給弘曜做衣裳呢。這是給寶郡王的東西,他求了皇上,讓我幫忙做些大婚時需要的物件。他沒有額娘,皇後與他來說不過是個從來沒有關心過他隻是挂了個名的嫡母,去年便問過我可不可以幫他安排這件事。這件事情最後歸在我這裡,不僅是給他的體面,也是皇上給我的體面。”
想一想黛玉活這兩世,除了在自己家的那幾年,後面都是要仰人鼻息地生活着,不管是在賈家,安家,還是如今的紫禁城。那敏感與謹慎早就深深地刻進了她的骨子裡,仿佛都已經在靈魂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這些年來,她一直步步注意,處處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落入别人的窠臼。
而皇家的孩子也是不容易,一出生就背負了很多别人強壓在他們身上的期望。推己及人,黛玉現在想做的,就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讓孩子們可以過得不那麼辛苦。讓他們不僅有額娘姨娘等人的疼愛,有外祖母祖母舅舅等人的疼愛,還有他們皇阿瑪的疼愛,以及……來自未來儲君的疼愛和信任。
聽着黛玉的話,眉莊也收斂起臉上的調皮,點了點頭:“若是弘時還在,恐怕皇後也從來不會想起她還有寶郡王這麼一個庶子。如今皇上長大的孩子隻剩下了寶郡王和五阿哥,五阿哥的身體又一直不好,隻怕皇上也從未想過立他為儲君。雖說皇上仍然在壯年,可咱們的弘曜才一歲多,未來還有很多事情不确定。而富察家已經嫁了女兒給寶郡王,更是大可不必把寶壓在一個襁褓嬰兒身上。現下不論是前朝還是後宮,對于這儲君之位,大家心裡都有幾分數了。隻是玉兒,我是真為你高興,也是真的為你擔心啊……”
黛玉拍了拍眉莊的手,把頭伏在了她的肩上,而眉莊也是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了黛玉另一邊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綠樹濃陰,将整個曲院風荷籠罩在清涼之下。一朵栀子花溫柔地綻放在枝頭,搖曳出最香甜的夢。
(有人問我,女主過得也太憋屈了。唉,歎氣,我何嘗不想寫爽文,就寫黛玉拳打皇後腳踢華妃控制了皇上去父留子當女王T.T可能我的人生太多苦,寫不出那麼爽的文。)
因着甄嬛有孕,又即将封妃,胤禛特意給了個恩典讓甄夫人雲氏入圓明園觐見。
雖說黛玉和甄嬛之間的感情本就不算多深,且因為這段時間的龃龉平淡了許多,但她之前在甄家住的那一段時間裡,甄夫人對原主也算照顧頗多。雲氏不僅出錢幫原主打點了宮裡來的太監,安置了姨娘,還幫着置辦了入宮的首飾衣衫。黛玉思索着,還是讓紫鵑去庫裡找了些規規矩矩的東西送了過去,也算是全了之前雲氏對她的照顧之情。
紫鵑沒有使喚底下的小丫頭,自己親自走了一趟,也算是以示尊重。兩匹妝花緞兩匹香雲紗,都挑的是寶藍醬紫這類厚重又貴氣的顔色,繡紋也是低調的樣式,極為合乎甄夫人現在的身份。這幾匹都是皇上之前私下裡賞給黛玉的,所以她倒也做得了主。
紫鵑不卑不亢地行禮:“奴婢給莞嫔娘娘請安,給甄夫人請安。夫人,奴婢是淑嫔娘娘宮裡的掌事宮女紫鵑,娘娘聽聞夫人今日入宮,特意囑咐奴婢尋了這幾匹料子來贈予夫人,還望夫人笑納。”
“淑嫔娘娘可真是客氣,妾身今日得蒙聖恩,來這圓明園一趟,竟還專門遣了姑娘送東西來。”
“咱們娘娘說,入宮前在甄府小住時,是夫人您照拂有加。這幾匹料子都是娘娘精心挑的,也是答謝夫人您當年的看顧之情。”說到這裡,紫鵑頓了頓,特意看了一下甄夫人的神情,随即又開了口。“娘娘還說了,曲院風荷和杏花春館還有些距離,夫人來一次不容易,便和莞嫔娘娘多說會話,不必前來謝恩了。”
說完,紫鵑對着甄嬛和甄夫人又行了一禮,帶着禮貌的微笑退下了。
甄夫人聽得紫鵑的腳步聲走遠,面色一凝,坐下握住了甄嬛的手:“娘娘,發生了什麼事兒,您是不是受了委屈,沒和妾身說?”
聽得甄夫人的話,甄嬛好不容易建設起來的心理防線突然全線崩潰,眼淚仿佛不聽話一樣,直接就聚集到了眼眶的邊緣。
來自甄夫人的這一句關心雖然遲到,卻隻是一句幹幹淨淨實打實的關心。沒有正确與否,沒有利益糾葛,沒有勾心鬥角,沒有深思熟慮,隻是關心面前的這個人過得好不好。甄嬛已經記不得自打她入了宮,到底是有多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簡單的溫暖了。
尤其是明白了之前那些她以為的溫暖,實際上是想要将她玩弄至死的惡毒之後,她時常都不知道自己該信任誰,還能信任誰。就連在一同長大的眉莊面前,她都會不自覺地說話留三分,帶着禮貌控制着自己身邊的安全距離。
而一邊正在端茶的流朱也心裡一震,一個沒端穩,手中滾燙的茶水都灑到了自己的身上,腿上都浸濕了一大片。時值初夏,流朱本又生性好動,為了行動方便早就換了輕薄的衣衫。這一杯茶水潑在身上,鑽心的疼痛讓驚呼都被壓在了她的喉間。
不過也是因為流朱打翻了茶杯,吸引了衆人的目光。甄嬛忙轉過頭,用手中的帕子揩掉了即将掉下的眼淚,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她深吸一口氣,讓流朱快點下去換衣服,再讓小丫頭去太醫院領些治療燙傷的藥膏。畢竟現在天氣熱了,若是不小心留了疤痕可就不好了。
甄嬛終究還是沒有和自己的母親和盤托出。本就因為入了宮,她不能在自家母親面前盡孝了,若是還因為這些越少人知道越好的事情讓母親擔心,那更是大大的不孝了。
可都說知女莫若母,再加上甄夫人在官場夫人圈裡混了那麼久,也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自然是看出來自己的女兒有不少話沒有說出口。光看這黛玉讓人送來的禮物,就知道黛玉是在表明自己隻是在感謝當初甄府的接濟,卻不含半點親近之心。
禮貌卻疏離。
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呢?為什麼黛玉和自己的女兒有了龃龉?甄夫人感覺有一隻貓爪子在自己的心中撓啊撓,又疼又癢的,讓她覺得自己的心酸澀得不行。可既然自己的女兒不想說,她自然也不會逼迫,不去戳破那層彼此心知肚明的窗戶紙。
反觀甄嬛這邊,她也明顯看出來自己的母親在談話時帶着心不在焉,目光還會有意無意地瞥向窗外。她畢竟不是自己的母親,沉不住氣開口問道:“母親……可是想問碧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