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回京内,黛玉聽聞安比槐收下了這幾個人,心内才稍稍安定些。
欽天監算了好久,總算挑出了一個晴好的天氣。黛玉懷裡抱着一個,左右還各有一個孩子,幾人坐在馬車上一晃一晃的,不多時就覺得有些昏昏欲睡。
“聽聞永壽宮早就整修好了,倒不知會是個什麼模樣。”菊清倒了一杯茶,放在了黛玉的手邊,“惠嫔娘娘說,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督促内務府做此事,奴婢還真想看看到底會有多漂亮。”
“你這妮子,這麼想看新房子,難道是覺得之前本宮在延禧宮給你撥的住處虧待了你不成?”
“才不是呢娘娘,奴婢才不是這樣的人。奴婢隻是……隻是……”菊清忽的紅了臉。
“我跟你說小主,前兒菊清家裡傳了消息,說買了新屋,就等她出宮婚嫁時候用。她如今想看這整修好的永壽宮,怕不是想參考一下裝修自己以後出嫁的閨房呢!”紫鵑從食盒裡掏出一盤桃花酥遞到了黛玉面前,笑語盈盈地開着菊清的頑笑,“她還說,到時候出嫁,要向小主讨彩頭呢!”
在眉莊和内務府的照應下,永壽宮裝點得别出心裁。幾年的相處,眉莊早已洞察了黛玉的喜好,從配色到用料無一不是順着黛玉的心意來的。黛玉的心裡覺得格外熨帖,連日來的煩悶也稍微好了一些。
隻有一件事,近日一直萦繞在她心頭。當初年世蘭将死之時,曾給過她半塊玉佩,還說待念同周歲之時會有人來尋她。可如今已經十二月,卻遲遲未有人出現。倒不是說她眼饞年家的人手和勢力,而是此事一直懸而不決讓她心中有點慌亂。
是日,天色陰沉了下來,看情況是要下雪了。永壽宮才大修過,地龍比起延禧宮自然是又好了一層。難得的是原本樂道堂前種植的那些竹子也移栽到了這裡,在這冬日裡也能存了一抹難得的綠色。菊清從小廚房挑了些闆栗、芋頭和紅薯,就煨在了炭盆邊上。不一會兒,整個暖閣裡便充滿了食物烘烤的甜香。
“端妃娘娘駕到!溫宜公主駕到!”小晨子通報的聲音響了起來,黛玉和菊清對視了一眼,心頭閃過一絲不解。不過還是立刻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起身往正殿走去。
“嫔妾給端妃娘娘請安。”
黛玉還未完全蹲下去,就被端妃扶起來了:“妹妹快起來,咱們不用這麼見外。來,溫宜,和淑娘娘請安。”
溫宜今日穿了一身桃粉色的旗裝,配了嫩綠和鵝黃色點綴,頭上是同色系的料器和小銀簪,整個人粉粉嫩嫩的甚是可愛:“溫宜給淑娘娘請安,淑娘娘萬福金安。”
“溫宜可是有口福了,淑娘娘剛烤好了紅薯和闆栗,又香又甜,讓菊清伺候你吃些。”黛玉伸手輕輕捏了捏溫宜的小臉蛋,擡頭看向端妃齊月賓,“今兒天氣不好,一路上過來怕是凍壞了,娘娘快帶着溫宜進暖閣烤烤火吧。”
端妃臉上挂着溫潤的笑意,伸手解開身上的披風遞給了吉祥
:“是啊,今兒天氣不好,照理說不該來的。可是溫宜鬧着想要見一見剛出生的妹妹,本宮實在是拗不過。這寒風裡總不能讓你們母女倆跑一趟,這麼小的孩子見了北風可是要命的。再說,溫宜現在也快四歲了,多出來走動走動對她也好。而且我們坐了暖轎一路過來,也算不上冷。”
“赤鸢,去和奶娘說一聲,把三個孩子帶過來,給端妃娘娘還有溫宜公主看一看。”黛玉從菊清面前的白瓷壽桃蝙蝠五彩碟裡面拈了一顆剝好的栗子給溫宜,又撫了撫她的頭頂,轉頭對着一邊的赤鸢吩咐道。
赤鸢福了福:“娘娘,六阿哥和念同公主還好,隻是霖和公主一刻鐘前剛吃完奶,現在正在睡覺呢,恐怕不好抱過來。”
端妃擡了擡手,做了個下按的動作:“無妨。之前在滿月宴上,本宮已經見過霖和了,隻溫宜還沒見過。既然霖和在睡着,就不要抱過來了。吉祥,你帶着公主和赤鸢姑娘去看看她的弟弟妹妹們。”話畢,她攏過溫宜,和溫宜頂了頂腦袋。溫宜也是做慣了這個動作的模樣,嬉笑着跟她頂了起來:“若是霖和妹妹在睡着,說話小聲些,也不要鬧出大動靜來,知道嗎?你許久不見六弟和五妹,他們大概認不得你,把你給他們準備好的玩具帶過去,他們肯定會喜歡。”
“溫宜知道了。”溫宜笑得甜甜,眉眼彎彎如同月牙,“溫宜會聽額娘的話,好好照顧弟弟妹妹的。”
“額娘就知道溫宜最棒了,和吉祥姑姑去吧。”端妃慈愛地拍了拍溫宜的背,用眼神示意吉祥帶溫宜走。溫宜乖乖地對她和黛玉行了禮,便牽着吉祥的手退下了。
黛玉看着溫宜小小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娘娘當真是把溫宜公主教育得極好,不論是性格還是禮儀都讓人挑不出錯處,可見娘娘是真的用心,對溫宜也是視如己出。”
“你入宮不久就有了身孕,自然是想象不到本宮之前熬油一般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端妃的目光飄向遠方,明顯陷入了過去的回憶之中,“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在這後宮之中,又能有什麼價值呢?加上這殘破的身子,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也就是後來皇上垂憐,讓我有了溫宜,這日子突然就好過起來了。每天笑笑鬧鬧,生活啊好像就突然有了盼頭,再不似之前那般行屍走肉。本宮此生,大概也隻有溫宜這一個孩子了,本宮怎會不好好疼她呢?跟别論宗人府那邊也給她改了玉碟,她便是愛新覺羅和我齊家的孩子了。”
說到這兒,端妃回轉了頭來,看向黛玉,眸光微動:“說來,念同公主倒是一直沒有改玉碟,到現在仍是敦肅皇貴妃的孩子。不知道妹妹是怎麼想的?本宮大部分時間并不過問這别的宮裡的事情,莫非是皇上不允嗎?”
電光火石間,黛玉感覺她似乎明白了端妃的來意:“妹妹家世低微,遠不及敦肅皇貴妃。都說母憑子貴,公主有皇貴妃這樣的額娘,以後于她婚事上也有些助益。”
“妹妹此言差矣,年羹堯獲罪,貴妃自然成了罪臣之妹。此等家世,如何稱得上好呢?”端妃端起了面前的茶,用蓋子撇去了浮沫,吹起了一陣白霧。
“年羹堯雖然獲罪,可皇上也說了貴妃父親為忠厚安分之人。哥哥畢竟是分出去的,皇上若是計較便不會專程留此谕旨。”黛玉似笑非笑,透着霧氣看着端妃,“再者,留着這個家世也是希望公主能時時警醒,居安思危。待公主大一些,嫔妾自然會告訴她這盛極而衰的道理,屆時還要多向娘娘您請教這育兒一道呢。”
端妃放下茶,看着黛玉認真的臉:“妹妹倒是好心性,難怪當時年世蘭願意把這孩子托付給你。”她歎了一口氣,伸手從自己的袖口中掏出一個桃紅色雙開并蒂蘭的荷包,從裡面掏出了半塊玉佩,放到了黛玉的面前。
看着面前的玉佩,黛玉一時倒是愣住了。她拿起這塊玉佩,在窗棂邊上細細看了,确實為蘭花楹月雙魚佩中的一半。許是在手中摩挲得久了,帶着些油潤的光澤,連一絲棱角也無。不過她沒有着急開口,隻把玉佩放回了桌面上:“姐姐這玉倒是有趣,瑩潤生光,真真好看的緊。妹妹跟在皇上身邊這麼久,都沒見過這麼好的料子呢。”
端妃心知黛玉這是對她還有疑,畢竟她之前和年世蘭勢同水火,年世蘭怎可能把如此重要的東西交到她的手上。不過她也不惱,有如此謹慎的額娘對念同來說也是好事。
“妹妹不信我,也屬正常,畢竟此事事關重大,不容得一點疏忽。原本是該按着世蘭的囑咐在念同周歲時就把這玉佩給妹妹的,隻是當時溫宜生病,妹妹又在月中,便耽誤了此事。”許是說話有些久,端妃咳了兩聲,又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潤潤嗓子。然後她便拿起了這塊蘭花玉佩,放在掌心慢慢地撫摸着,眼神中彌漫着細膩的哀傷,如同秋日清晨草地上彌漫的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