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着喜慶，太後也出席了此次除夕的合宮夜宴。她一身伽羅配金茶色團福雲海蝙蝠紋的旗裝，頭上金絲密織的側邊九尾金鳳钿子用了紅寶石和珍珠做點綴，指尖上是花房心新培育出來的殷紅色丹蔻，一掃往日疾病纏身的模樣，顯得格外精神且貴氣逼人。不過到底太後年紀大了，也就沒有久坐。她坐在上沿陪着大家飲了三杯，又拉着幾個孫子孫女說了會兒話，便在竹息的攙扶下提前離席了。
眉莊向來心系太後，見太後要回去，便主動向胤禛和宜修說了一聲，前去送一送。兩人感念眉莊的孝心，自然是沒有不允的道理。
除夕夜宴，觥籌交錯。光影明暗之間，任是誰的臉上都浮起了淡淡的绯紅酒意。黛玉自知不勝酒力，眉莊也早就讓人給她桌上放的是養身的梅子釀，不過是微甜的甜飲，并不醉人的。而且她剛出月不久還在養身，這種主打着歡樂一家親的家宴上也不會有誰想不開，上趕着讓她強喝幾杯。
因着眉莊暫離，黛玉遙敬了端妃一杯便一直在和敬妃說話。弘曜和憶歡兩個孩子的生辰不過隻差了一個月，兩人談起育兒這方面的事兒都是津津有味的。敬妃的鹹福宮、黛玉的永壽宮還有眉莊的儲秀宮都在西六宮，不過中間隔了個翊坤宮，兩下裡走動起來倒比從前在圓明園還要更方便些。
地龍燒的極熱，吃了幾口羊肉枸杞的鍋子，黛玉便覺得内裡有些出汗，貼身的小衣都有些濕了，在身上黏黏膩膩得不舒服。她便和敬妃說了一聲，扶着紫鵑的手前往偏房裡去更衣。方才收拾好，出門就看到了柔貴人站在門口，帶着溫婉的笑意向她行了一禮。
“妹妹給淑嫔姐姐請安。”
黛玉看着面前一如封号般柔順和婉的柔貴人，虛扶了一把：“妹妹怎麼出來了？回頭皇上不見妹妹，可要着急了。”
柔貴人的面上現出了幾分落寞：“姐姐倒慣是會取笑妹妹。妹妹進宮之前，便知道妹妹能得寵全靠自己的一張臉和一手琵琶。如今甄氏出宮，妹妹就算再是個蠢的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去觸了皇上的黴頭，畢竟皇上這一個多月可一次八阿哥都還沒有見過。”
“妹妹得天獨厚，自然不會屈居人下太久。不過妹妹到底入宮時日尚短，待來日生下個一兒半女，難道還怕沒有出頭之日嗎？”
聽到這“一兒半女”，柔貴人的面色倒是更差了：“姐姐倒是慣會說笑的，妹妹哪有姐姐這般的好福氣呢？不過妹妹最近新做了些小衣服，就是想要送給姐姐的幾個孩子的。姐姐若是不嫌棄，過兩日必定親自登門拜訪給姐姐送過去。”
“妹妹的心意姐姐心領了，不過我那幾個孩子嬌貴得很，若不是我和惠嫔姐姐親手做的衣服，倒是都不願意上身，一上身就會哭，着實讓姐姐頭疼，為了這事兒我還專門問過我母親和宮裡年長的嬷嬷。不怕妹妹笑話，我母親說我小時候就是這般，嬷嬷也說有些孩子比較挑剔怕生，嗅覺又靈敏，隻有衣服上沾染了像額娘這般熟悉的人的氣味才願意穿的。如此這般，倒讓妹妹白辛苦了一場。明天我就讓紫鵑從庫裡挑些料子給妹妹送過去，也是感謝妹妹的心意。”
聽了黛玉的話，柔貴人倒也不惱：“姐姐說的什麼話，小孩子家家的挑剔是常有的事情，不必挂懷。既如此，妹妹就當給自己以後的孩子做衣服練手了，也不算什麼的。”說到這兒，柔貴人稍稍靠近了黛玉兩步，“既然穿不得妹妹的衣服，姐姐也要多注意些從别人手裡得來的衣服。小孩子身子弱，聽聞最近京郊最近不安生，還是小心些好。”
黛玉目光一凜，雙手不自覺地緊握。京郊，那不是最近有小範圍的痘疫嗎？若不是因為天氣本身就冷，京郊的農戶大多都窩在家裡貓冬，所以倒沒有大範圍地擴散，隻是影響了兩個村落。據衛臨說，溫實初也被撥了過去，恐怕一時半會兒都回不來。
看着黛玉狐疑的目光，柔貴人回撤了一步，站在了自己應該站的位置上，在此行了一禮：“如果姐姐不介意的話，妹妹就先進去更衣了。”
“小主……”菊清剛想要說什麼，就看到黛玉輕輕搖了搖頭，立馬閉緊了自己的嘴巴。而紫鵑則順着黛玉的目光點點頭，行了一禮就先行退下了。
經此一番話，黛玉也是沒心思繼續再在宮宴上待着了。她心裡明白，柔貴人表面上雖然是宜修那邊的人，可幾次暗中給她傳遞消息，也幫着她避了不少災禍。既然她出言提及此事，多謹慎小心些總是沒錯的。于是黛玉便沒有等眉莊回來，略坐坐看了兩支舞就和敬妃說了一聲，并向宜修告罪，說霖和公主有些有些鬧騰，便先回永壽宮了。
一邁入永壽宮，紫鵑急急便迎了上來。黛玉遣散了别的人，身邊隻留下了菊清和赤鸢：“小主，已經搜過了。六阿哥和六公主那邊皆沒有什麼問題，唯有在五公主的奶娘那裡，發現了不幹淨的東西。奴婢已經讓小晨子鎖了宮門，一個人都出不去。”
“不幹淨的東西？不必忌諱，直接說吧。”
“是……是染了痘漿的小衣。痘疫兇猛異常，若是奶娘沾了那痘漿，必然染病，屆時隻怕念同公主也會染上。不過小主放心，奴婢查過了，那衣服是今日下午才從浣衣局送過來的，奶娘還沒有上身，也沒有接觸，隻讓送衣服的人直接放進了房間裡。”
黛玉心中稍緩了一口氣：“先去小廚房，用烈酒把幾個孩子和奶娘屋裡的物件全部都擦洗一遍，相關的衣物用具該砸的砸該燒的燒，不能有一點閃失。再用醋好好熏蒸一下宮裡各處，角落裡也撒上生石灰。”
“是，奴婢領命，這就去辦。”
紫鵑、菊清和赤鸢三個人一起在黛玉身邊服侍了這麼久，對于每個人該領什麼命令都已經心知肚明了。菊清心知，黛玉吩咐得那麼細緻，這件事情自然是她去做了，也許還有些話要和紫鵑和赤鸢說。
菊清她自知自己遠不如紫鵑聰明伶俐心思巧妙，更不如赤鸢在功夫和醫術上有些心得，但她也有自己細緻妥帖的長處，廚藝女紅也都是拔尖兒的。三個人之間相互扶持，倒是把永壽宮上上下下的一切都能把控在自己的手裡。至于黛玉支開她，她也并不覺得妒忌，反而覺得是黛玉妥帖。畢竟她一早就下定了心思，年紀到了或者皇上有額外開恩的話她是要出宮的。黛玉這麼安排，也是讓她可以避開一些秘密，到時候可以安心出宮。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服侍好幾個主子，然後再按着自己的路子給黛玉培養出幾個得力的小丫頭來。
紫鵑端過來一杯紅棗茶，放到了黛玉的身前：“小主先喝口茶，此事來得突然，必得好好理理才好。不過，奴婢覺得，這人沒有對六阿哥六公主動手，反而是對五公主動了手，隻怕别有深意。”
黛玉沒有着急開口，隻慢啜了一口，定了定心神，擡頭看向在一旁摳手指的赤鸢：“赤鸢，你入宮還不久，不知你對這事兒有什麼看法？”
赤鸢伸出食指，搔了搔自己的額角：“奴婢覺得，念同公主和六阿哥六公主不同，是娘娘從敦肅皇貴妃那裡抱養來的。如今三公主的周年祭剛過，甄氏又出了宮，念同公主若是一病，自然會有人說娘娘對敦肅皇貴妃不敬，因而對念同公主照顧不周，再難聽點隻怕會說娘娘命硬克女。如果這樣的話，恐怕娘娘很難守住自己的這三個孩子。”
青花瓷蓋碗擱在小桌上，發出“哒”的一聲。黛玉聽得赤鸢的話，點了點頭：“跟在本宮身邊這半年，你也是進益了許多。隻是說的還不全面，紫鵑，你補充下。”
“是。首先現下宮裡還沒有痘疫散播開來，如果是從咱們宮裡開始起了痘疫，皇後那邊必然是要從咱們宮裡嚴查門戶。但是按理來說，小主不像惠嫔娘娘有協理六宮之權，不該和外人有過多接觸。若是有心之人捏造了些什麼證據出來，最低也是個私相授受之罪。再者，咱們這宮裡看重念同公主的不止有皇上，若是小主刻意疏忽念同公主的流言傳了出去，恐怕也要傷了端妃娘娘的心。”
“你們兩人說的都很對。”黛玉長歎了口氣，摘下了手裡的護甲，目光爆出了冷意，一雙素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可不要忘了最簡單也最基本的一件事兒，幾個孩子常玩在一起，這背後之人是想借着念同的手，一起害了本宮的三個孩子。若是還能拉扯上常來永壽宮的憶歡公主，呵，這後宮的幼子們可是都在劫難逃了。”
“這人可真是好毒的心！”赤鸢氣得跺腳，“大過年的做這檔子缺陰德的事兒，也不怕以後下了地獄，被閻王爺放在油鍋裡炸她個一萬年永世不得翻身。”
紫鵑見赤鸢說得失禮，忙拽了拽她的袖子。赤鸢也反應了過來：“奴婢失言，小主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