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無寵,又心志堅定,還得禮佛……胤禛的手指輕點着書桌,心中慢慢浮現了幾個身影,隻是一時間卻也難下決斷。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胤禛拿過來一本折子,拿着朱筆蘸了蘸硯台裡的朱砂,剛在折子上圈了個圈,便停了手擡頭看向蘇培盛,“蘇培盛,傳令下去,晚上去承乾宮用膳。”
胤禛剛踏進承乾宮,還未站定,一串兒銀鈴般的笑聲就傳入了他的耳朵。那笑聲清脆悅耳,随着撲面而來的春風拂過他的心間,讓他的心情也跟着愉悅起來。
他朝着笑聲的方向望去,隻見院子裡不知什麼時候立了個簡易的秋千。那秋千的架子用紅漆仔細地塗過,在傍晚的陽光下閃耀着鮮豔的光芒,一個身着粉色輕盈衣裙的少女,在秋千上歡快地蕩着,笑容如陽光般燦爛。那笑聲回蕩在院子裡,久久不散,讓整個空間都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胤禛負手靜靜站在那裡,溫宜一個用力從秋千上跳了下來,帶着滿臉的笑容跑到了他的面前,身後則跟着一身湖藍玉色蝴蝶氅衣的端妃:“兒臣給皇阿瑪請安。”
胤禛伸手正了正溫宜頭上有些散脫的珠花,又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如今長大了,折騰額娘的性子倒不減,這個時間了還在玩鬧。”
“皇上莫錯怪了溫宜,往常這個時候她是用完了膳在房裡做女紅的。她是知道您今晚要來咱們承乾宮用晚膳,一直等着您呢。”端妃笑着摸了摸溫宜的頭,“臣妾特意囑咐小廚房做了皇上愛吃的菜,還新做了兩道時興的小菜,皇上快進屋嘗嘗吧。”
“好。”胤禛牽起了溫宜柔軟的小手,沐浴着夕陽的餘晖走進了承乾宮的正殿。承乾宮如今也是剛剛修葺過,黃琉璃瓦片屋檐下施以單翹單昂五踩鬥栱,内外檐飾龍鳳和玺彩畫,天花闆上則彩繪雙鳳,端的是大氣恢弘。
飯畢,胤禛脫了鞋斜靠在榻上,看溫宜坐在下沿拿了針線正在補當天落下的女紅功課。她如今剛開始學習繡花,自不會做什麼難的,也就是繡個圓圈鴨
蛋之類,鍛煉下眼睛和手指的靈活度。胤禛對兒子雖然嚴厲,對女兒倒是會多寵愛些,從不會吝啬贊美之詞,把小姑娘逗得眉開眼笑的,直說要繡一幅萬壽圖獻給皇阿瑪以表孝心。
不多時,溫宜便困了,奶娘把她抱了下去,胤禛也終于得空可以和端妃好好說說話。
“内務府這殿閣修葺的差事辦得不錯,如此這般裝飾,也算是襯得上你。”
“皇上擡舉臣妾了。這承乾宮自順治爺董鄂妃居住後就一直空置着,臣妾能從延慶殿搬來此處,是皇上的恩賜,也是臣妾的福氣。”
“朕知道,之前因為世蘭,多少虧待了你。你既然喜歡孩子,朕現在有一難題要解。甄氏所出的八阿哥如今一直養在皇考和貴妃處,可玉牒上也不能一直不寫孩子母親。欽天監來報這孩子命中帶災克母妨父,若是不落發為僧的話,他的養母須得禮佛無寵且心志堅定之人才行。若能平安養到五歲,這災厄也就算解了。如今宮中符合的後妃還是有一些的,不知道你有沒有什麼建議。”胤禛喝了口茶,把今日欽天監正使在養心殿告訴他的一字不落轉告給了端妃。
“皇上,此事關系重大,該是和皇後娘娘一起決定才是。臣妾置喙,是否是失了規矩?”
“無妨。”朕擺了擺手,“過年期間事務繁雜,皇後疲累過度有些身子不适,太醫說了要靜養一段時間,便不需要拿這些小事來麻煩她了。”
“既然如此,臣妾便有話直說了。在臣妾的眼中,這滿宮的妃嫔之中,能符合這一标準看上去有很多,而實際上隻有一人。”
“惠嫔。”
“是,皇上。
”端妃脫下了手上的護甲,走到胤禛身後,捏起了他的肩膀。不輕不重恰到好處的力度,讓胤禛舒服得眯起了眼睛。“臣妾如今年紀大了又有了溫宜,隻怕會分不出心力來照顧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敬妃那邊有了憶歡,且和欣嫔一樣也算不得是長久清靜之人。而另一邊,皇上怕是也不願意給八阿哥找個地位太低的養母。惠嫔盡心盡力侍奉太後禮佛,處理宮中事務,又效仿古代賢妃不願承了皇上的雨露恩寵,若是她來撫養八阿哥,自是最合适不過的人選了。”
端妃的一段話說得胤禛心裡熨帖,總覺得到底是身邊的老人更懂得他的心思。
真真兒是衣不如新,人不如舊。
他握住肩膀上端妃的手拍了一拍:“你如今身份尊貴,便不必再做這些了。你和惠嫔見面不多,人頂着裝水的銅盆在院子裡曬了一下午……”赤鸢說起這些來,總是眉飛色舞的,帶着幾分孩子氣的天真,黛玉也樂得見她這樣。
“臣妾這些日子一直在病中,未能前來向皇後娘娘請安,還請皇後娘娘恕罪。”黛玉柔順地微低着頭,恭敬地朝着座上的宜修行禮。今日她出門極早,哪怕是步行過來的,都還有大半嫔妃未到。故而她便讓下人通報,得了允準後邁步進了宜修的寝殿。
“淑妃你來了,快些起來吧,賜座。”此時的宜修正坐在梳妝台前,一頭烏黑的長發已經盤起了七七八八。身旁的婢女正在把她最喜愛黃金滿钿用簪子在頭上固定,動作輕柔而娴熟。“你身子不适,多多休息也是應該的。請安原在用心,能夠保持着一顆勤謹奉上的心才是要緊。再說了,本宮也知道你心裡一直記挂着本宮,便更沒必要拘着這些虛禮了。沒的萬一折騰壞了身子,别說皇上了,就算是本宮也是心疼。”
宜修這廂剛梳好頭,另一邊的婢女便用一個精緻的烏木盤子,恭恭敬敬地捧了一盤鮮花上來,請宜修簪花。看着這花瓣上還帶着些許露水,看來必定是早上新從禦花園裡剛摘的。
宜修沒有立即動手,隻是目光在盤子裡左右逡巡着,看起來似乎是精心挑選的模樣。黛玉見她這副樣子,瞬間心領神會,起身從這一盤子嬌豔欲滴的鮮花中,挑出了一支開得正好的山茶來。
“‘玉臉含羞勻晚豔,翠裾高曳掩秋妍。’此時雖是金秋時節,并非牡丹綻放之季,但山茶素有謙遜堅韌的美德,以其高潔之姿,傲然挺立于瑟瑟寒風之中。此花與牡丹一起,正如皇後娘娘一體兩面,不僅雍容華貴、國色天香,更是賢良淑德、端莊持重,是為六宮和天下女子的表率。”
黛玉柔聲說道,伸手将花朵插在了宜修的耳後。一邊機靈的小丫頭也适時地拿着菱花鏡,遞到宜修面前。
“淑妃這一病,倒是有幾分‘士别三日當刮目相待’的感覺出來。本宮知你素日愛讀書,未想到如今連這等不算出名的詩都讀過。可見‘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句話,向來都不是空穴來風。本宮還記得你剛入宮的時候,那三分怯弱的模樣,和沈貴人、莞常在一起……你看,本宮到底是年紀大了,不自覺地又回憶起過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