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1頁)

“娘娘這是說的哪裡話。臣妾能有如今的長進,也是受了娘娘的辛勤教導,臣妾是打心眼兒裡感激着娘娘。”黛玉笑得端莊,臉上幾乎連一絲破綻都沒有,任宜修怎麼盯着,連眨眼都似乎恰到好處。

隻這麼做确實有點費神,黛玉這神魂剛穩,很快就覺得有些吃力起來。

幸好,剪秋很快便進來解了圍:“娘娘,後宮小主們都到了,還請娘娘移步正殿吧。”

“妹妹病了這些日子,倒是好久沒有見到齊妃姐姐了。姐姐近來可好嗎?”黛玉牽着弘曜的手,笑語盈盈地看着一身湖藍色素衣頭上隻戴了幾根銀簪的齊妃,低下頭滿臉寵溺地伸手摸了摸弘曜的頭,“今日難得弘曜不用上學堂,又逢上天氣好,妹妹便帶着他出來走走,沒有擾了姐姐的清靜吧?”

齊妃的視線自始至終都未曾從弘曜身上移開過半分,以至于當身邊的宮女翠果悄悄捏住她的手臂時,她才恍然驚醒過來。

“沒有,沒有。”齊妃對着黛玉讪讪笑了一下,“哪裡會打擾呢?姐姐這整日介一直待在自己宮裡,對宮中之事知之甚少。不知道妹妹病了,也沒有前去探病,實在是姐姐的不是,還望妹妹不要見怪。妹妹現在可大安了嗎?”

“不過是不足挂齒的小毛病,哪裡值得姐姐挂懷,早就已經好了。”

說着話兒,黛玉便蹲下,從懷裡掏出手絹,擦了擦弘曜額頭細細的汗珠兒。

今日與齊妃的相見,實則是黛玉精心策劃安排所緻。她早早兒地就讓赤鸢打探了齊妃的日常行蹤,知道她每個月的這個時候都會前往寶華殿祈福。天下就沒有不愛财的,哪怕是寶華殿的法師也是如此。用了些黃白之物,赤鸢得知這齊妃果然是每個月都在定時給弘時祝禱。于是乎,黛玉特意在她會經過的路上,掐好了點兒就這麼帶着弘曜候着。

黛玉稍稍擡眸,望了望翠果手臂上挎着的提籃,心中便已有了幾分計較:“看姐姐帶的東西和這條路的方向……姐姐莫不是要前往寶華殿?”

齊妃沒有說話,隻抿緊了自己那略顯單薄的嘴唇,然後點了點頭。

黛玉歎了口氣,看似漫不經心地往下說:“妹妹今兒就鬥膽說句不中聽的話,咱們到底是後宮嫔妃,姐姐您每日這麼素服避世,于姐姐也是不好。妹妹看姐姐這麼喜歡弘曜,隔段時間還會送些東西來,便知姐姐是個真心愛護孩子的額娘。妹妹也是真心感謝姐姐,期盼姐姐能再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從眼角的餘光悄悄看去,黛玉敏銳地捕捉齊妃的身形明顯晃動了一下,右手更是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一般,下意識地朝向小腹摸了一摸。黛玉心中了然,心知這番話該是說到了面前人的心坎上了。于是,她趁熱打鐵接着說道:“說句實在的,姐姐您也不要灰心,您看皇後娘娘的九阿哥如今長得多好,又俊俏又活潑的!先不論您比皇後娘娘還要小上幾歲,且姐姐過去在王府中也是難得的有福之人。畢竟放眼望去,這後宮裡有誰能和姐姐一樣曾經生育了三子一女的?隻可惜……害,姐姐您說您一直與皇後娘娘交好,您不妨挑個合适的時候,向皇後娘娘問問這一朝有孕的其中關竅。若是皇後娘娘松了口,姐姐真能得了什麼仙方,說不定姐姐也能有這再孕育龍胎的好福氣呢?”

黛玉這一番話下來,說得齊妃眼睛都有些發直了,那有些暗沉的眸子裡似乎都迸發出了别樣的神采。多說無益,且齊妃雖然腦子不算靈光,自弘時死後還是比從前有了些城府。黛玉便尋了個由頭,行了平禮帶着弘曜先行離開了。

齊妃就這樣靜靜地伫立在原地,思緒漸漸地飄回到了曾經那段在王府中的時光。那時的她,也曾真真切切地享受過恩寵。想當年,她正值青春年少,嬌俏而又文靜。雖說在才情方面并無過人之處,但當她身着一襲粉色的衣裙亭亭玉立于庭院之中時,那身姿恰似她院中大片大片攀援而上的薔薇花一般婀娜多姿,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愛之情。

彼時,純元皇後剛剛懷有身孕不久,由于身體不便無法侍寝。于是,胤禛便常常在陪伴純元皇後用過晚膳之後,移步來到她的屋子。就在這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她竟然幸運地懷上了身孕。雖然命運弄人,這個孩子最終沒能保住。但上天似乎對她還是眷顧有加,經過兩個月的精心調養和休息,她便再次成功受孕,并順利産下了一子,取名為弘時。那個時候,胤禛正深陷于失去妻兒的巨大悲痛之中難以自拔,弘時的降臨多多少少給他帶來了一些慰藉。為此,宜修在升為福晉後給她賜下了很多東西,她心中感激,也越發與宜修親近起來。

然而後來發生了什麼呢?

齊妃絞盡腦汁地回憶着那段歲月。她依稀記得自己之後又接二連三地懷上了身孕。每一次得知有孕的消息,她都滿懷期待與喜悅,盼望着能順利生下健康的孩子。可是命運似乎總是喜歡捉弄人,其中兩個男孩剛出生時就已經沒有了呼吸,這讓她悲痛欲絕;還有一個女兒雖然僥幸得存,卻因為早産天生體弱多病,即便她日夜精心照料,這個可憐的孩子還是未能序齒就離開了人世。

正當齊妃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之中無法自拔時,府裡迎來了新的成員——年世蘭。這位年輕貌美的女子很快吸引了胤禛全部的注意力,他開始逐漸減少到齊妃這裡來的次數,漸漸地将她遺忘在了角落裡。面對這樣的局面,齊妃隻能抱着年紀尚小的弘時,在自己的院中默默流淚。

“娘娘,娘娘……?”翠果明顯感覺到齊妃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急促到肩膀都跟着聳動起來,眼神直勾勾的失去了焦距,空洞得仿佛中了邪一般。翠果心中一緊,在秋風裡不禁打了個寒顫。

翠果是康熙五十九年因為齊妃的陪嫁侍女暴病而亡才被撥到齊妃身邊伺候,且齊妃是她伺候的第一個主子,對于王府中過去發生了哪些事并沒有很清楚,故而她無法真真切切地感知到黛玉的這番話對于齊妃的打擊到底有多大。

“娘娘,您可别吓奴婢。”翠果向齊妃的胸口伸手,想要幫着她把氣喘勻。

一隻幹瘦的手猛地抓住了翠果的手腕:“翠果,我們去景仁宮。”

“正如娘娘所料,齊妃娘娘果然直接轉身就去了景仁宮。奴婢尋了個不顯眼的地兒,在外面候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齊妃娘娘便帶着侍女出來了,奴婢便趕緊回來了。可奴婢瞧着,齊妃娘娘的臉上似乎看不出什麼太大的表情,更不像是哭過或者鬧過脾氣的模樣。”

聽着赤鸢的回話,黛玉頭也沒擡,隻朱唇輕啟地輕笑一聲,放下了手裡小銀铫子。她慢悠悠地從黃楊木筒中挑了支細長在尾部镂空的圓頭銀棒,用手指拈着低頭攪着那剛被煮化的香料汁子,微眯了下眼睛後伸手在這殷紅色的汁液裡添了一小勺珍珠粉,倒是帶上了三分慵懶似貓的味道。

赤鸢微微側頭,與立在黛玉身後的紫鵑飛快地對視了一眼,随即兩人很默契地低下頭緘口不言。兩人心裡都清楚得很,自家主子自從上次經曆過一場離奇的失魂事件,性情就發生了一些微妙的改變。這些變化難以用簡單的言語來描述,也無法确切地評判到底是好還是壞。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如今的主子和之前相比,能夠更好地适應紫禁城的這個環境和後妃的身份。

“如此甚好。”黛玉用手指點了點白瓷盤的邊緣,示意紫鵑把香料汁子封進内務府新送來的模具裡,“記得用蠟把邊緣都封好,再用玉石壓住蓋闆,切不可露了一點縫隙,不然這氣味可就雜了。”

“娘娘,往日齊妃娘娘送來的那些吃的用的,菊清都按着娘娘的吩咐直接處理掉了,并沒有送到六阿哥那裡去。這些事兒咱們都能理解,畢竟在這後宮之中防人之心實不可無。隻是娘娘過往也不過是隻做了這些,怎的今日……?”

“你是不是想問本宮,為何之前不多問,甚至還曾對齊妃示以友好,而今卻态度卻有所轉變?”黛玉淨了手,接過赤鸢手中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水珠,“齊妃自弘時死後,便時常盯着弘曜。就算她是好心,且本宮如今地位也還算穩固,可保不齊有個萬一,所以還是把她的視線轉移了好。之前故作親近,是想着是否有可能從她口中得些有用的東西。可這麼久的日子下來,也難怪她隻能成了皇上和皇後的棄子。”

說到這裡,黛玉歎了口氣:“過去本宮總執着于真相如何,認為隻有知曉了真相,一切問題才能夠迎刃而解。可如今方恍然大悟,在這後宮裡,往往很多時候真相反而不是最重要的那個,很多時候隻不過是一個發洩私欲的借口和手段罷了。本宮又何嘗不知曉,你們私下裡定然覺着本宮變了許多,不似凡事皆要争個是非曲直的天真模樣。但如今弘曜也入了學,哪怕前朝後宮對于未來都心照不宣達成了某種默契,本宮也冒不得一點險。本宮……别無選擇,唯有将這後宮之中的水徹底攪渾,如此一來,方能引得那些不怕死的家夥按捺不住,紛紛跳出來妄圖渾水摸魚。本宮也好慢慢圖謀,以待來日防患于未然。”

“所以娘娘您的意思是說,今日娘娘的這番話其是一個陽謀。無論這秘方是否存在,無論皇後娘娘她今日到底會不會将那所謂的秘方賜予齊妃娘娘,她們二人之間都會心結深種,而且不會有善了的可能性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