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娘娘您的意思是說，今日娘娘的這番話其是一個陽謀。無論這秘方是否存在，無論皇後娘娘她今日到底會不會将那所謂的秘方賜予齊妃娘娘，她們二人之間都會心結深種，而且不會有善了的可能性了嗎？”
看着赤鸢清澈的雙眼，黛玉垂首拿過桌上新沏好的茶抿了一口，笑笑沒有說話。
倒是一旁剛收拾好香料模具的紫鵑走過來，伸出右手拍了拍赤鸢的肩膀：“你啊，想得還是太簡單了。皇後和齊妃兩人之間的嫌隙和仇怨，又哪裡是今日才剛剛結下的？想當年，皇後一心想要從齊妃的手中奪走三阿哥，打那時起，她們倆之間就注定不會再有相安無事的日子了。更何況如今齊妃的三阿哥在地下屍骨已寒，皇後的九阿哥卻躺在那溫暖的景仁宮内，換做是誰都會想要問一句憑什麼的吧？退一萬步講，若是齊妃就這麼一直渾渾噩噩守着自己的長春宮過下去還便罷了，但是如今她被咱們小主勾起了内心的執念，生出了再有一個孩子，甚至是讓三阿哥重新投胎做自己孩子的心來。以齊妃執拗的性子，讓她如何善罷甘休呢？”
赤鸢聽了紫鵑的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還是紫鵑姐姐看得通透，可奴婢還有一事不明。娘娘，若是皇後存心想要算計齊妃，生怕齊妃反咬一口，故意給她一方虛假的秘方。再用些什麼有孕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之類的說法，拖上齊妃一年半載甚至三年五年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齊妃鬧過這麼一次，皇後身為六宮之主，為了面子上過得去，過段時間必得尋個機會讓齊妃露露面，再想方法讓皇上去一趟長春宮。至于這後來麼……”黛玉擡眸看了一眼紫鵑手裡的香料模具，低頭把剩下的話和茶水一起咽進了肚子裡。
齊妃之前送了她和弘曜這麼多東西，如今她來一份回禮也不算過分吧？她既然擔了個擅制香的名頭，那送些她自制的香餌，用了珍貴罕有香味獨特的香料，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這方子可是黛玉專程查了不少醫書得來的，還用上了些隻有西洋歐羅巴才有的香料。整個出來的香氣濃郁芬芳經久不散，沁人心脾，令人聞之欲醉。
更重要的是，用上這香料，隻要皇上進了長春宮，便壓根不用擔心齊妃會孤枕而眠了。
黛玉歎了口氣，摸着手上的一串水晶手鍊，順着午後斜照進殿内的陽光看向了天空。
這宮裡啊，每個人都像是舞台上的戲子，拼命演繹着各自的角色。苦苦在泥潭裡掙紮，求得不過是想成為台下那個冷眼旁觀的看客。隻是，既然無法擺脫這束縛，倒不如索性放下身段，幹脆做個俗人去體驗一番編排好戲的滋味。
“皇上，臣妾早些年愚蠢無知，犯下了諸多過錯，每每思及此，臣妾便懊悔不已。幸而這幾年承蒙皇上和皇後娘娘憐愛，準許臣妾于自己的長春宮中誦經禮佛，聆聽佛家真言，讓臣妾得以修身養性，并全心為咱們大清祈福。如今當初約定的日期已滿，臣妾也覺得整個人脫胎換骨，猶如新生，臣妾實在是打心眼兒感念皇上和皇後娘娘的心意。”
單膝跪在大殿中行禮的齊妃一身銀灰色冬裝，錦緞上的團福暗紋經典簡約，松霜綠的坎肩上用銀線繡了盛開西番蓮花的紋樣。這番裝扮再搭配上同色系的薄銀翠綠頭面，襯得齊妃整個人眉眼處似乎都多了幾分佛母般的大氣慈悲出來。除此之外，她今日的妝容更是格外用心，不僅氣色好上了一大截，更在細膩的脂粉遮掩下，和往日随意搭配的模樣相較似乎年輕了七八歲一般。
“齊妃你能有此赤忱之心，不顧一己之身精心禮佛。不僅在長春宮專門設了小佛堂，還時常來往寶華殿為大清誦經祈福，這般付出實在令人動容，着實辛苦你了。”宜修一邊說着，一邊不動聲色地用眼角的餘光瞥向一旁的胤禛，卻見他嘴角下撇，似乎流露出些許不耐煩的神色來。她心中暗自歎氣，深知不能再多說下去，連忙縮短了話頭，“冬日天涼，齊妃你快些起來吧，莫要受了寒氣。”
齊妃起身謝恩：“恰逢今日冬至家宴，臣妾特意做了一份三鮮素餃。這餡兒用的是青菜、豆腐和木耳，餃子皮則是用的玉米和蓮子磨成的粉。至于用來調味搭配的醋，也是臣妾花了心思用淋過霜的菊花釀的，故而微酸中還帶了點兒草木的清苦和爽口。這每一個餃子，都是臣妾親手包的，還望皇上和皇後娘娘，還有後宮衆位姐妹不要嫌棄，賞個薄面嘗一嘗吧！”
随着皇上點了點頭，兩列宮女魚貫而入，将齊妃口中所述的三鮮素餃端了上來，按着次序送到皇帝和各位嫔妃面前。
黛玉定睛看去，這淺黃色的餃子一個個小巧精緻如金元寶一般，放在有些粗粝的黑棕色陶盤中，顔色搭配确實鮮明和諧。陶盤的角落上用碧色的小料碟盛着略帶琥珀色的菊花醋，帶出了幾分所謂返璞歸真、大道至簡的佛家味道。
“這擺盤倒是别緻，看來這兩年你确實進益不少。”雖然如今胤禛對齊妃已不再如往昔在王府時那般寵愛有加，但在如此場合之下，給自己的女人些許顔面倒也并非難事。況且，齊妃今日的表現的确可圈可點，與曾經那個總是穿着與年齡不符的色彩服飾，甚至一身湖綠色衣裳搭配粉色頭飾、顯得不倫不類的她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一旁伺候的蘇培盛動作娴熟地蘸好了調料，将餃子放置在了餐盤中，胤禛便順勢嘗了一個。甫一入口，這滿口清新的味道便讓他不由眼前一亮。這平日裡吃慣了大魚大肉的山珍海味，宮宴上的大菜更是會油膩厚重許多，這份餃子卻清新爽口，一掃之前口中的沉重之感：“想不到這餃子的味道竟比擺盤還要别緻，齊妃，你這餃子有些意思。”
“謝皇上誇獎。”齊妃滿心歡喜，急忙起身施禮謝恩，“這些餃子能承蒙皇上喜歡，也是這些餃子的福氣了。”
胤禛在此時方才細細打量起齊妃來，他突然驚覺，眼前的齊妃已然不再是昔日記憶中的那番模樣。如果換成過去的她處于這樣的情境之中，必定會滿心歡喜，同時又略帶羞澀之意，說不定那張面容之上還會悄然浮現出幾抹淡淡的紅暈。那樣的她，在王府之中宛如初夏的薔薇般嬌豔動人。可後來……倒是不提也罷。
但是現在的齊妃站在那裡，眼中依然閃爍着欣喜之情，但更多了一份沉穩與淡定。她的這副模樣讓胤禛想起松柏，還是冬日裡被積雪壓了滿身卻仍傲然挺立的松柏。
這松柏還不能是禦花園裡的，得是山間承受了風刀霜劍的松柏。沒有繁花似錦的裝點，亦無碩果累累的收獲，隻是默默地堅守着自己的位置，無論春夏秋冬，始終保持着常青之态。它們就這麼孤傲地屹立着，把所有的苦難凝成晶瑩剔透的琥珀，分毫畢現地封存在不斷流逝的歲月匆匆裡。
“杏花雖美，可結出的果子極酸，杏仁更是苦澀，若做人做事皆是開頭美好，而結局潦倒，又有何意義。倒不如像松柏，終年青翠，無花無果也就罷了。”
這句話毫無征兆地浮現在胤禛的腦海之中，在這地龍燒得暖洋洋的大殿裡，他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杏花……松柏……
有些人雖然如杏花一般絢爛多姿，隻可惜沒能撐過凜冽的寒冬，靜悄悄地在佛寺裡凋零了。
也有些人在梵音的洗禮中，無欲無求地生根發芽，枝繁葉茂，幻化出了松柏的模樣。
在場的後宮嫔妃們見到此場景神色各異，有些人面露好奇，有些人暗自不屑。黛玉則是安靜地坐在下首，就這麼靜靜看着高座上的胤禛逐漸緩和了面色，甚至還流露出幾分回憶的神情來。她突然覺得有幾分好笑，極默契地和身邊的眉莊交流了下目光，俏皮地沖着宜修的方向挑了挑眉毛。
都說姜還是老的辣，這皇後到底還是皇後。也到底隻有一路陪伴着胤禛的宜修才能這樣了解自己的枕邊人，照着他的喜好來調教人。這結果也算是沒有辜負黛玉的期望，這樣尴尬的場面，都讓宜修用各種方法給救回來了，把這場戲順利演了下去。
一連三日，胤禛都宿在了長春宮裡，後宮中頓時流言四起，說齊妃這麼大年紀了還狐媚惑主，畢竟就算是當初身負盛寵的年世蘭和甄嬛也就不過如此。
好在端貴妃和敬貴妃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把這流言給彈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