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隻怕不是紫禁城養人,而是人養紫禁城,養它的金碧輝煌天家富貴,養它的高高在上目下無塵。
說實話,這曆朝曆代,又有什麼時候不是吃人的呢?哪怕是皇上都有作不得主被人玩弄的時候,更别提一層一層往下層的剝削和壓迫了。
若是有一天,平民百姓也能有了話語權,能夠參與到國家大事的決策中來;而女子也能讀書明理走上街頭,堂堂正正地工作勞動甚至為官做宰,那該多好。
若是能出宮,她就先遊曆四方,看遍這祖國的大好河山。最後再尋個地方,開個女學堂,讓女子們能夠在這世上有個安身立命的本事,能夠依靠自己立于天地之間……
不對不對想的太多了些,黛玉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一笑,像是想要把這個想法搖出腦袋。
别說她現在是宮嫔,一輩子離不得這紫禁城了;就算她有幸,在皇上龍馭賓天後得以被弘曜接出去居住,隻怕也是要在王府裡度過餘生了吧!
“再過幾日便要登泰山行祭禮了,這九阿哥也是乖巧,這一路上舟車勞頓的,也沒見他怎麼鬧騰過。皇後娘娘也真是好福氣,這麼小的孩子本就費心費力,可她每日看起來都是精氣滿滿的模樣。”
敬貴妃的話把黛玉從剛才的思緒中撈了出來,她想着衛臨前幾日說的宜修的脈案,高齡産子又親自帶孩子哪有身子不虧空的?隻是平時看起來算不上什麼大毛病罷了,這一勞累便隻能每日靠藥材撐着了。
倒是九阿哥這段日子服了太多的安神湯,雖說都是些酸棗仁、蓮須這些性平的藥材,但是是藥三分毒,九阿哥現在年紀還那麼小,終歸還是有些傷身。
自作孽不可活啊。
黛玉輕嗤了一聲,卻是轉了個話頭:“妹妹倒覺得,齊妃姐姐胎氣穩固,能夠跟着一起南巡,才是女中豪傑一般的人物,是真正有福氣的人。”
想來時間也該差不多了,該放的消息也都放出去了。過幾日祭天禮以後,宜修就要轉道回紫禁城了。
到時候就不知道這兩人,到底誰的福氣會更深厚一點了。
“你……你是說,本宮腹中的孩子,怕是不保?不可能……本宮不信!”齊妃面色有些發白,卻還是強裝鎮定,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王太醫,你身為院使正,在太醫院德高望重,想必也是知道這詛咒龍胎是個什麼樣的罪過!若是你繼續如此,本宮定然要向皇上和皇後娘娘讨個說法!”
“娘娘恕罪!”
王太醫用袖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心裡閃過寶郡王那張少年老成的臉。
他深知,本朝曆代以來對于立嫡立長之事并不十分看重,這真龍天子的位置都是賢能者任之。當今聖上正值壯年,身體強健,如果能夠像先帝那般長壽,一直活到将近古稀之年,那麼即便是現在仍在咿呀學語的十阿哥到那時也早已長成了。
五阿哥自小頑劣,如今還是個光頭阿哥,又一心撲在喪儀上,根本無心争奪皇位,自然也就無望登上那象征着天下至尊的大寶之位。
至于六阿哥,雖然聰明伶俐,但無奈其生母出身卑微,母子二人皆是淡泊名利的性情。況且,據弘曜所言,他對船隻情有獨鐘,日後還期望能夠作為使節出訪各國,如此一來,可見他也沒有争儲的心思,暫且還算得上是安然無恙。
再看七阿哥,其生母定嫔乃是出自富察家族中的一個偏僻旁系,與弘曆那位出身于嫡系正室的福晉相比,身份地位自是相差甚遠。在同等情況下,富察家當然會全力支持弘曆登上寶座。
而八阿哥早早就被皇上斷言,沒了争儲的指望。
十阿哥又是養在太後膝下,就胤禛與太後的關系,自然也不會有多喜愛這個兒子——誰讓他的兒子得到了他從小可望不可得的東西呢?
綜合目前宮中的形勢來看,放眼整個宮中有這個能力和希望,能夠與弘曆一較高下,争奪這未來儲君之位的人,唯有身為嫡子的九阿哥以及齊妃腹中那尚未知曉性别的胎兒了。
“娘娘,微臣身為太醫院院使正,自然深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個道理。可是……”王太醫面露難色,話語說到一半突然停頓下來,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反倒使得齊妃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瞬間被提到了嗓子眼兒,心中更是增添了好幾份慌亂和恐懼。
“恕微臣直言,娘娘之前常年茹素,更早已過了适合生育的年紀,身子早已不适合孕育龍胎。之前娘娘雖用了大量補藥來填補身子的虧空,但是以娘娘的身體素質,還是不足以平安誕下龍胎。從脈象上看,娘娘您此次能夠成功懷上龍胎,想必是服用了藥性極為猛烈的坐胎藥。這種藥物雖然可以幫助娘娘您快速受孕懷胎,但它同時也存在着極大的弊端,會極大地傷害母體。”
“此類藥物說白了,就是在用母體去滋養腹中的胎兒。在最初的頭幾個月裡,由于胎兒成長速度相對較為緩慢,所以娘娘您身體的虛虧能表現得還不是特别明顯,胎氣也是穩固,隻要日常進補就夠了。然而,随着孩子逐漸長大,必然會瘋狂地從母體身上掠奪大量的營養物質以供自身所需。若是母體本身健壯也就罷了,就算您願意将自己體内所有的養分全部供給胎兒,恐怕最終也難以保住這個孩子啊!”
說到這兒,王太醫悄悄擡頭看了看齊妃的臉色,又快速低下頭接着說:“想必娘娘最近應該已經逐漸開始感覺到身體出現一些異樣了吧?比如說時不時會感到頭暈目眩,甚至還可能伴有惡心想吐的症狀。這便是母體受損氣血虛虧的征兆,于娘娘于龍胎都是不好。”
聽完王太醫這番話,齊妃不禁渾身一顫,原本就因為緊張而微微發白的臉色此刻更是變得毫無血色。
齊妃心中思緒萬千,這王太醫說的确有其事。她之前隻想着這不适感是長途跋涉暈船的緣故,畢竟出發之前太醫也說過她這胎胎氣十分穩固。因此,這段日子盡管身體偶感不适,她卻從未過多地去思考其中緣由,更沒着急讓太醫請脈,隻每日循例喝着之前的安胎藥。
也就是今兒她用完早膳後實在難受,吐得都有些燒心,才讓翠果去請了太醫。
難道......難道真的是龍胎出了什麼問題不成?齊妃隻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瞬間沉入了無底的深淵之中,整個人如遭雷擊一般,險些癱軟在那張雕花檀木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