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順着話音的來源看去,那大約是一個二十多歲出頭的年輕男子,面容英俊,氣度不凡,他對此人有印象,剛才在衆多落魄文人身影中,這個人始終昂着首。
“哦?說說你的看法。”
朱允熥笑着道。
聞言。
此人立刻道:
“對荀學,乃是務實與人性之辯。”
“荀卿之學,本于‘性惡’,‘禮制’,其言‘化性起僞’‘明分使群’,實乃治世之良方!今程朱高談‘天理’‘性命’,而天下困于苛法、民不聊生,豈非迂闊?荀子重‘禮法并施’‘積學成聖’,恰可補理學空疏之弊。”
僅僅是兩句話,就讓朱允熥意識到,這個人不簡單,看來可能真的有點真材實料,他露出正色,認真的傾聽着。
“荀學強調“法後王”,主張制度因時變革,較之理學‘法三代’的複古理想,更契合我大明朝嚴刑峻需求。”
“而程朱倡‘存天理,滅人欲’,荀子直言‘人性本惡,其善者僞’,荀學更加承認欲望的合理性,更貼近市井百态。”
随着此人給出看法後,朱允熥不禁雙手合拍,發出清脆的響聲。
“說得好。”
“敢問先生名諱?”
朱允熥拱了拱手道,這個人絕對是個人才,可以讓他成為自己的初期文人班底。
“在下林鴻。”
年輕文人躬身道。
林鴻?
朱允熥不禁思索了一下,随即想起來了此人。
曆史上,這個林鴻出身于福建福清,号稱‘閩中十子’之一,洪武末年任禮部精膳司員外郎,不過僅僅是個低級官員。
其師從鄉儒,詩學盛唐,尤崇李白、高适,洪武十四年因詩才被薦,但未受重用,曾遊曆吳越,與高啟、楊基等‘吳中四傑’唱和,洪武十六年的時候,這林鴻再度以‘博學宏詞’薦入京,授禮部精膳司員外郎,主管祭祀宴飨,實為閑職。
洪武二十五年,因詩作被指"浮豔失體",遭禦史彈劾,貶為浙江台州府學訓導。
洪武二十六年,藍玉案爆發後辭官歸閩,隐居福州錦江之畔,與‘閩中十子’結社吟詩。
這林鴻,其實就是個小人物。
但已經很不錯很不錯了。
明朝洪武時期,真正曆史上有名的文人,盡皆尊崇程朱理學思想,九成九都是朱允炆的人,他想發展自己的文官班底可謂是難上加難,而能意外見到這林鴻,可謂是寶貴的收獲。
更重要的是,林鴻很反對程朱理學思想。
他與高棅編《唐詩品彙》,共倡‘詩必盛唐’,與陳亮更是好友,乃是永嘉學派後學,與其論‘詩情’與‘理法’之辯,除此之外他還想到一事,那就是方孝孺曾批評林鴻詩‘過求情緻,有違風教’,林鴻反譏其‘以理殺人’。
方孝孺可是民間的儒學大宗,林鴻能把方孝孺說的啞口無言,可見其對于文學的理解。
而且關于他反對程朱理學,可不僅僅是這一件事情,在這個天下九成九文人都尊崇程朱理學的時代,林鴻更是敢公然批判朱熹‘詩教’說,認為‘《三百篇》本乎人情,豈為說理而作?’,又在《詠懷》詩中暗諷理學官僚:‘終日談天理,何曾見本心。’。
他與方孝孺,前前後後更是出現過兩次争吵辯論,第二次方孝孺指責其詩‘導人淫佚’,林鴻回擊:‘詩之妙,正在程朱不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