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天的暴雨将土路沖得泥濘不堪。蘇晚秋深一腳淺一腳地踩着水窪,懷裡緊抱着剛從郵局取回的《經濟日報》。報紙第三版角落裡,一則不起眼的公告被她用紅筆重重圈出:"化纖原料進口配額調整通知"——這正是的确良價格暴漲的官方印證。
"晚秋姐!"周玉梅舉着油布傘沖過來,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布料市場報價又漲了!咱們囤的那些香港料子,現在轉手就能賺三千!"
蘇晚秋卻笑不出來。糧倉改建的辦公室裡,張建軍正對着賬本抓耳撓腮,算盤珠子撥得噼啪響:"不對啊,貸款明明還剩八千,怎麼支出項對不上"
她湊近一看,最新一頁的墨迹被雨水暈開,幾個關鍵數字模糊不清。更蹊跷的是,香港面料的進貨單上,楊雪幫忙談妥的"優惠兩成"竟然沒有體現!
"玉梅姐,當時付款的收據呢?"
周玉梅翻遍鐵皮櫃,突然臉色煞白:"不、不見了"
"蘇小姐,看來你需要專業幫助。"鄭裕成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老人撐着黑傘,身後跟着個穿米色套裝的年輕女子。女子約莫二十五六歲,栗色卷發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鼻梁上的金絲眼鏡反射着冷光。
"這是我侄女雅婷,倫敦政經學院會計碩士。"鄭裕成介紹道,"現在負責集團審計部。"
鄭雅婷的尖頭高跟鞋剛踏進泥地就陷進去半寸。她皺眉抽出鞋跟,掏出手帕擦了擦濺上泥點的褲腳:"uncle,這就是你說的潛力股?連基本的内控制度都沒有。"
周玉梅手裡的算盤"啪"地砸在桌上:"說什麼呢!"
"玉梅!"蘇晚秋按住她,轉向鄭雅婷,"鄭小姐能來指導,是我們的榮幸。"
鄭雅婷從愛馬仕包裡取出計算器,随手翻了翻賬本:"采購單沒有連号控制,付款憑證缺乏授權簽字,連銀行對賬單都是手抄版"她突然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這筆記着趙主任300元,是賄賂?"
滿室寂靜。蘇晚秋認出那是周玉梅從趙衛國辦公室順出的證據,此刻卻成了把柄。
"是借款。"張建軍突然開口,獨臂拍在桌上,"我戰友老趙急用錢,我讓廠裡先墊的。"
鄭雅婷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掃過簡陋的辦公室:掉漆的鐵皮櫃、用磚頭墊腿的辦公桌、牆上手繪的生産進度表最後停在蘇晚秋的設計圖上。
"這個腰線剪裁"她突然用英語喃喃自語,"很像巴黎明年春季會流行的元素"
蘇晚秋後背一涼。她最近的設計确實參考了秘典上"1983年國際流行趨勢",但鄭雅婷怎麼可能知道?
暴雨敲打着鐵皮屋頂,像無數細小的試探。鄭裕成提議由鄭雅婷駐廠三個月,幫他們建立香港式财務制度。老人臨走時意味深長地說:"蘇小姐,生意做大後,江湖就不隻是人情了。"
鄭雅婷的臨時宿舍安排在糧倉二樓。周玉梅抱着被褥上樓時,正撞見這位千金大小姐對着掉牆皮的房間尖叫:"這種地方能住人?蟑螂都比倫敦的大!"
"愛住不住!"周玉梅把被褥扔在床上,"我們鄉下人就這樣,嫌髒回你的資本主義去!"
"你!"鄭雅婷漲紅了臉,突然瞥見周玉梅軍挎包裡露出的半截紅頭繩——和張建軍手腕上那根一模一樣。她斜了周玉梅一眼,"張先生是你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