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第1頁)

陳仲文的手,哆哆嗦嗦地取出一支筆來。

那是他花重金托人特制的毛筆,筆管是中空的,裡面藏着一卷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抄錄的範文。

他将筆拿出,心髒狂跳,緊張地環顧四周,見巡查的考官正背對着他,走在巷道的另一頭,便迅速地擰開筆杆,将那卷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蠟紙卷抖了出來。

他将小抄攤在膝蓋上,用考籃小心翼翼地遮擋着,開始埋頭抄寫。他的動作慌亂,眼睛在小抄和試卷之間飛快地移動,握筆的手因緊張而不住地顫抖,寫出的字迹歪歪扭扭。

就在他抄得起勁,幾乎忘卻身在何處時,一道陰影,無聲無息地籠罩了他的号舍,擋住了從門縫透進來的唯一光亮。

陳仲文毫無察察,直到一隻骨節分明、帶着官威的手,重重地按在了他的卷子上。

他猛地擡頭,對上了一雙冰冷無情的眼睛。是巡綽考官!

陳仲文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全部凝固,大腦一片空白,手中的小抄“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考官什麼話也沒說,隻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紙卷,發出一聲鄙夷的冷哼,然後朝巷口守着的兩名衙役招了招手。

衙役立刻大步走來,一左一右,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架住了陳仲文的胳膊。

“不!大人!大人饒命啊!”陳仲文終于從極緻的恐懼中反應過來,發出了殺豬般的嚎叫,“學生學生一時糊塗!學生再也不敢了!求大人給學生一個機會啊!”

他被衙役粗暴地拖出狹小的号舍,頭上的儒冠被門框撞歪在地,頭發散亂,整個人狼狽不堪,像一條被拖拽的死狗。他的哭喊求饒聲在寂靜的考場裡顯得格外刺耳,引得無數考生紛紛投來驚愕的目光。

陳平川連頭都未曾擡一下。

他當然知道陳仲文出事了,但這種人,不值得一絲一毫的同情。

科舉舞弊,按大業朝律法,輕則革去功名,枷号示衆三月,永不錄用;重則杖責一百,流放三千裡。他這是自尋死路,怨不得任何人。

這點小小的插曲,并未在他心中激起半點漣漪。他收斂心神,重新将全副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文章上,筆鋒愈發穩健,字迹工整隽秀,論述清晰透徹,一氣呵成。

傍晚,第一場考試結束的鐘聲響起。

考生們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如同潮水般陸陸續續地走出貢院。

陳平川收拾好考具,雖感疲憊,但精神尚好。他走出号舍時,耳邊飄來幾個考生壓低聲音的議論。

“聽說了嗎?甲字号那邊,有個姓陳的作弊被當場拿下了,人證物證俱在,那小抄做得,啧啧,跟螞蟻爬似的!”

“真是膽大包天!這下可完了,功名鐵定要被革去,還得戴枷遊街示衆,這輩子算是徹底毀了!”

陳平川腳步不停,面色平靜地從他們身邊走過,腰間那個湖藍色的錦緞荷包,随着他的步伐,在夕陽的餘晖下,輕輕晃動着,上面的翠竹繡樣,泛着柔和的金光。

鄉試分三場,前後曆時九天。

對廬州府三千多名考生而言,這九天是身心的煉獄,每一刻都在墨香與汗臭中煎熬。

而考完後,那懸而未決、等待放榜的日子,則更熬人心神,将人的希望與恐懼在慢火上反複炙烤。

一時間,整個廬州府都彌漫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氣氛。

街頭巷尾的茶館酒樓裡,空氣中都飄浮着議論聲,話題無一例外,全是關于鄉試的。

唯獨城南的陳家小飯館,一片甯靜安詳。

羅氏和陳仲和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考試,隻是變着花樣給兒子做好吃的。

竈火燒得旺旺的,鍋裡炖着的老母雞湯咕嘟作響,香氣氤氲了整個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