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說了一個字。
陳誠緊繃的身體,幾不可見地松弛了一瞬。
“我給你這個機會。”雷六慢慢走下台階,來到陳誠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我不僅讓你走,我還會派人,‘幫’你把家安好,把地買好。”
他彎下腰,湊到陳誠耳邊,聲音輕得像耳語,卻帶着刺骨的寒意。
“刀疤會去看你。沒有固定的時辰,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一個月,甚至明天。”
“我不想看到一個‘裝’出來的農夫,我要看到一個真正的廢物。我要看到你手上的老繭,看到你臉上的褶子,看到你眼神裡的麻木和愚蠢。”
“如果他看到你還在用這顆腦子想任何事情,哪怕隻是在想明天的天氣”
雷六直起身子,最後看了他一眼。
“你,你婆娘,還有你那個沒出世的娃,會一起,被整整齊齊地,填進你家院裡的那口井。”
三個月後。
省城往南兩百裡,一個叫“下河村”的窮地方。
村東頭,一間四面漏風的泥坯茅屋,就是陳誠的新家。
他真的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農夫。
他用黑狗留下的錢,置辦了最破的農具,買了兩隻雞,還有一頭瘦得隻剩骨頭架子的老黃牛。
他不再穿城裡那身短衫,換上了村裡人常穿的粗布衣裳,褲腿高高挽起,終日赤着腳,踩在田埂的爛泥裡。
那個在省城裡算無遺策的陳誠,死了。
這天晌午,烈日當頭。
陳誠正光着膀子,在田裡費力地揮着鋤頭,汗水順着他黝黑的脊背往下淌。
一個村民挑着擔子從田邊路過,朝他喊了一嗓子。
“陳誠家的!别忙活了,你家門口來了個客!”
陳誠動作一頓,擡起頭,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
“啥樣的客?”
“不認識!乖乖,那人長得跟個鐵塔一樣!就搬了條凳子坐在你家門口,也不說話,一雙眼睛就這麼直勾勾地盯着田裡,都坐了大半個時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沉默寡言、面孔黧黑的莊稼漢。
他的手掌磨出了厚繭,指甲縫裡塞滿了洗不淨的泥土。
他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開墾荒地,挑水施肥,侍弄那幾分薄田,累到極緻,倒頭就睡,連夢都來不及做一個。
郭曉瑩的小腹一天天隆起,臉上的驚懼和不安,也漸漸被鄉間的甯靜和日複一日的勞作撫平。
她學着養雞喂豬,學着紡線織布,學着把粗粝的糙米飯煮出幾分香甜。
她看着丈夫被烈日曬得脫皮的脊背,看着他吃飯時狼吞虎咽的樣子,看着他晚上睡着後雷打不動的憨态,心疼得直掉眼淚,卻也有一絲詭異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