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譚雨桐頂着兩個黑眼圈，把連夜整理出來的采訪提綱工工整整地謄抄了一遍。
到了機修廠，車間裡那股子機油和鐵鏽混合的味道撲面而來。
孫健走在她前頭，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那個叫張保國的勞動模範，是個五十出頭的男人，手掌又黑又大，關節粗得吓人，人很瘦，闆着一張臉，瞧着就不好相處。
他一看見他們，那雙銳利的眼睛就在譚雨桐身上剮了一下，裡頭是明晃晃的不待見。
“科長都打過招呼了，問吧。”張保國拉了把油膩膩的凳子坐下，指了指對面的兩個空位，就算是待客了。
孫健清了清嗓子，把采訪本往桌上一攤，卻沖着譚雨桐擡了擡下巴：“譚同志，你來吧。你群衆基礎好，跟老師傅有話說。”
他這是明擺着要把她架在火上烤。
譚雨桐捏了捏手裡的本子，壓下心裡的不快，臉上擠出一個客氣的笑：“張師傅您好，我們就是想了解一下您的一些先進事迹，在報紙上宣傳宣傳，也好讓廠裡的年輕同志們向您學習。”
張保國根本沒拿正眼瞧她，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抄起手邊一個扳手，在沾滿油污的桌面上敲了敲。
“先進事迹？我一天到晚待在這車間裡頭，能有什麼先進事迹？無非就是别人下工了，我多留一會兒，别人不樂意幹的活，我多幹一點。怎麼，這些也要寫到報紙上去？”
他說話又沖又硬，像塊生鐵。
旁邊的孫健往後一靠，抱起了胳膊，那架勢，明擺着今天他就是個陪襯。
譚雨桐手心裡滲出點潮氣，把那本寫得密密麻麻的本子又捏緊了些。
她翻開一頁，紙張摩擦的聲音在車間裡顯得格外突兀。
“張師傅，我來之前，聽廠裡一位老師傅閑聊，說起您年輕時候一件事。”
她把聲音放得很平，像在說别人的故事。
“他說，那年為了攻克一個技術難題，您在車床邊上守了足足三天三夜，眼睛都沒合過。那時候，飯都是嫂子給您一口一口喂到嘴邊的。”
扳手敲在桌上的聲音，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