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服務員端來的紅燒劃水在粗瓷盤裡滋滋冒油,汪主任的筷子越過氤氲熱氣,搛起兩片肉往吳婷碗裡放:“大姐嘗嘗,這可是縣裡有名的師傅掌勺的。”
吳婷盯着那塊肉,心髒砰砰直跳。
這頓飯得花多少錢?她不敢想。
吃完飯,吳婷去櫃台結賬,剛摸到内袋裡裹着的手帕包,汪主任已經從皮夾裡抽出三張淡藍色紙鈔,皮夾最上面嵌着他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兩個穿的确良襯衫的男孩正沖她笑。
吳婷猛地阻止道:“汪主任,這飯說好是我請的。”
“下次吧。”汪主任把找零的鋼镚倒進她手心,硬币沾着櫃台上的醬油漬:“等你這批毛線賺了錢再請。”
車燈刺破村口的黑暗,吳玲沒有像說好的蹲在家門檻上等她。
吳婷将所有毛線袋搬回家,吳玲還沒回來,她打着手電筒開始一家家找,臘月寒風卷着枯葉掃過她的膠鞋底,手電筒光束在春桃家院牆上晃出個顫抖的圓。
院門口堵着十幾個裹棉襖的影子,趙老漢豁牙漏風的笑聲刺破窗紙:“老莫頭豔福不淺呐!”
吳婷擠開人群,正看見莫趕美抄起條凳往青石闆上砸,木屑飛濺中,春桃蜷在吳玲懷裡哭得打嗝。
還有個倚在八仙桌邊的绛紅身影,慢悠悠的撣了撣卷發梢。
春桃指着她罵道:“何真真,你還要不要臉?傷風敗俗的騷貨!你怎麼能跟超美爸在一起?”
何真真挽起春桃公公莫君安的手臂,目光落在春桃身上來回看:“怎麼了?就準你搶我男朋友,不準我做你們後媽啊!”
月光漏進支離破碎的窗紙,照亮莫趕美抽搐的臉。這個村裡第一個大學生,此刻正死死盯着父親衣服上的褶皺,那裡留着何真真鮮紅的唇印,他脖頸青筋暴起:“何真真你他娘的瘋了吧?這是我親爹!”
何真真塗着丹蔻的手指劃過莫君安起球的灰布衫領口,“你爹咋了?你媽死多少年了,你爹沒有找新媳婦追求幸福的權利嗎?”
春桃猛地從吳玲懷裡掙出來,質問道,“何真真,就為報複我們,你要嫁給個六十歲的老頭?你圖什麼?圖他每個月38塊6毛的退休金?圖他那間漏雨的破教室?”
莫君安的旱煙杆重重磕在桌上,這個當了二十年教師的老鳏夫,此刻像頭被激怒的老牛:“都給我閉嘴,真真現在是我沒過門的媳婦,輪不到你們指手畫腳!”
門外看熱鬧的趙老漢噗嗤笑出聲,手裡瓜子皮撒了一地。
何真真拍了拍莫君安的背,溫柔勸說着:“老莫,别生氣,都是孩子嘛。”
很快,她又走到莫趕美面前:“莫趕美,當年你說大學畢業就娶我,結果轉頭就跟春桃搞上了,當不了你的新娘,我也可以幸福的當你娘,正好教教你怎麼做人!”
春桃蹲在地上,撿起先前砸碎的瓷片,血珠子順着指縫往藍布鞋上滴。
何真真踩着方口皮鞋踱到春桃跟前,鞋跟碾過帶血的瓷片,咯咯笑起來:“裝什麼可憐?我這個媽,春桃,你是叫定了,明兒記得給娘磕頭奉茶。”
莫趕美跪在青石闆上,望向莫君安:“爸,您不能娶她!何真真就是個瘋子!”
何真真轉身撲進莫君安懷裡,眼帶淚花:“我們是真愛!”
莫君安緊緊抱着何真真:“趕美,不管真真是啥,也不管她圖我啥,隻要她願意留在我身邊,我就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