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尖,看到了江建國臉上那道還沒完全愈合的血痕。
江建國走了進來,臉上帶着一種恰到好處的、混合着憤怒與羞愧的複雜表情。
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先從口袋裡摸出一包“大生産”牌香煙,抽出一根遞了過去。
“孫科長,我這是家醜不可外揚啊。但實在是沒辦法了,這事,我想來想去,隻能找您,找組織,給我評評理,給我做主了!”
他這番姿态,瞬間就勾起了孫德海的好奇心和責任感。
孫德海擺了擺手,沒有接煙,而是嚴肅地說道:“老江,你先坐下說。咱們都是同志,有什麼困難就跟組織講,不要有顧慮。”
江建國順勢坐下,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那模樣,像一個被不孝子傷透了心的老父親。
“孫科長,您是知道我的,我江建國在廠裡幹了二十多年,從沒給組織添過麻煩。我一輩子就指着幾個孩子能有出息,能走正道。可我沒想到我竟然養出了畜生!”
他一拍大腿,聲音裡帶上了幾分哽咽。
“我那大兒子,江衛國,您知道吧?在第五研究所上班的那個,文化人!”
他特意在“文化人”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知道,研究所的高材生嘛,怎麼了?”
孫德海皺起了眉頭。
江建國猛地擡起頭,雙目赤紅,一字一頓地說道:“他,聯合我那兩個不争氣的弟弟妹妹,逼我賣掉祖宅,要拿錢出國享福!我不答應,他他竟然就想出了毒計!”
“前天,就是我請假的前一天,他指使我那小兒子,往我帶去廠裡的水壺裡,灌了車間降溫用的廢鐵鏽水!就指望着我喝了能病倒,能垮掉,好任由他們擺布!”
“啪!”
孫德海聽完,氣得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
“豈有此理!”
他那張國字臉上滿是怒容,“這哪裡是兒子?老江,你一個八級鉗工,是咱們廠的骨幹,是國家生産的寶貴力量!他這麼做,是想幹什麼?是想破壞生産嗎?”
孫德海的反應,比江建國預料的還要激烈。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将家庭矛盾,上升到“破壞生産”的高度,那問題的性質就完全變了!
“孫科長,您說,我該怎麼辦?”
江建國“悲憤”地說道,“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他是個文化人,根本不服管教!還說我這是封建家長作風!我這心裡,堵得慌啊!我今天來,不是要組織把他怎麼樣,我就是想想請組織出個面,跟他們研究所的領導反映一下這個情況。讓他單位上的領導,好好地教育教育他!讓他明白明白,什麼叫孝道,什麼叫一個革命青年該有的思想覺悟!”
孫德海在屋裡來回踱步,臉色鐵青。
“老江,你放心!這件事,絕不能就這麼算了!”
他停下腳步,斬釘截鐵地說道,“這已經不是你的家事了!這是一個極其嚴重的思想問題!一個連自己父親都想謀害的人,他的政治立場,他的品德,都值得懷疑!他那樣的人,待在研究所裡,就是個隐患!”
“我馬上就以咱們廠保衛科的名義,親自給第五研究所的領導寫一封信,把這個情況原原本本地反映過去!我倒要看看,他們研究所,是怎麼教育手底下的知識分子的!”
江建國要的就是這句話!
他“千恩萬謝”地站起身,又推辭了一番,才在孫德海的堅持下,離開了保衛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