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
攻關會議結束後,衆人帶着對水電站的無限憧憬和對“銅線”難題的隐隐憂慮,三三兩兩地散去。
隻有顧建業的辦公室裡,油燈依舊亮着。
林博文沒有立刻離開,他看着黑闆上那複雜的水電站結構圖,眉頭緊鎖,陷入了技術層面的思考,而沈若雪,則在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圖紙和資料。
屋子裡的氣氛,因為那個無解的“銅線”難題,而顯得有些凝重。
周靈也沒有走,隻是站在窗邊,望着窗外清冷的月,面容上第一次出現了猶豫和掙紮。
顧建業看出了所有人的心思。他知道,銅線的問題,像一座大山,壓在每個人的心頭。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再宏偉的藍圖,都隻是鏡花水月。
他沒有再說什麼大話,也沒有再提出什麼驚人的“土法”方案。因為他清楚,在國家級的戰略物資面前,任何小聰明都毫無用處。
他緩緩走到周靈的身邊,同樣看向窗外,聲音平靜地開口,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技術上的山,我們可以一寸一寸地鑿開。但資源上的山,有時候,連找一條上山的路都難。”
周靈的心微微一顫。她知道,顧建業這句話,是說給她聽的。
林博文也從沉思中擡起頭,他扶了扶眼鏡,苦澀地補充道:“建業說的沒錯。銅,是工業的血液,更是國防的神經。每一噸的産量和流向,國家都有嚴格的計劃。想從計劃外拿到足以繞制發電機線圈的銅線,别說我們一個村辦工程隊,就是我父親以省設計院的名義去申請,恐怕也要經過層層審批,而且希望極其渺茫。”
他以自己最熟悉的“體系内”的視角,為這個難題的難度,做出了最權威的注解。
屋子裡,再次陷入了沉默。
沈若雪收拾圖紙的手,也微微停頓了一下。她擡起頭,看向顧建業,又看了看周靈,她知道,在這個問題上,自己和林博文都無能為力。唯一可能存在一線生機的,隻有周靈。
周靈感受到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心中無比矛盾。一方面,是整個紅旗溝的殷切期盼;另一方面,是她深知此事牽扯之大,遠非她一個晚輩能夠輕易觸碰。向爺爺求助,不僅僅是開口要東西那麼簡單,更是将爺爺置于一個可能違反原則、動用特殊關系的為難境地。
她那份來自京城的驕傲,讓她不願輕易去動用家庭的背景和資源。但她在紅旗溝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顧建業展現出的那種為國為民的胸襟和才華,又讓她覺得,幫助他,幫助紅旗溝,是一件無比正确、無比有價值的事情。
許久之後,周靈終于轉過身,迎着顧建業平靜的目光,做出了決定。
“我不能給你任何保證,我也不知道,我爺爺是否能辦到。但是”
她深吸一口氣:“我會把我在這裡看到的一切,聽到的一切,以及我們正在做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寫信告訴我爺爺。我會告訴他,紅旗溝需要光,這裡的孩子們,需要在電燈下讀書寫字。至于最終結果如何,隻能由他,甚至比他更高層的人來決定。”
她沒有大包大攬,而是選擇了一條最穩妥、也最負責任的路徑。她将自己定位成一個信息的傳遞者。
顧建業看着她,鄭重地點了點頭,“謝謝你,周靈,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壓力,沒成功,我們再想别的辦法。”
顧建業知道,把所有壓力都給到一個小女孩身上,是極為不負責的,但眼前的狀況,也隻能先讓她去試一試了。
那個深夜,周靈在自己的房間裡,就着油燈,寫下了一封她有生以來最長、也最用心的信。
信中,她沒有直接提銅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