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1頁)

“逃荒?"周翠花的手猛地一抖,剛舀起的一瓢水灑了大半,浸濕了她打滿補丁的衣襟。她的臉色瞬間變得灰敗,像是有人突然抽走了她全身的血。

林大山蹲在竈台邊,用一根樹枝在地上畫着歪歪扭扭的線:"娘,衙役給了最後期限。三天後交不上稅,他們就要收地。"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還要抓我去服徭役,拿小草抵債"

"不行!"周翠花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震得竈台上的碗嗡嗡作響,"我甯可死在這,也不逃荒!"

林小草抱着小滿站在門口,被奶奶從未有過的激烈反應吓到了。小滿似乎也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氛,不安地扭動着小身子。

陳秀紅從裡屋走出來,産後才五天的她臉色仍然蒼白,走路時雙腿微微發抖。她接過小滿,輕聲問:"娘,您怎麼了?"

周翠花沒有回答。她慢慢滑坐在凳子上,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着,眼神渙散,仿佛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林大山從未見過母親這樣,連忙上前扶住她:"娘?娘!"

"三十年了"周翠花的聲音突然變得極其蒼老,"那一年,蝗蟲過境,顆粒無收"

林大山身體一僵。他知道母親要說什麼了——那是他們家從不提起的往事。

"你爹帶着我,還有你兩個哥哥,跟着村裡人一起逃荒。"周翠花幹枯的手指緊緊抓住兒子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肉裡,"走到銅山的時候,你大哥餓得走不動了你爹把他背在背上,自己卻"

她的聲音哽住了,渾濁的淚水順着皺紋縱橫的臉頰滾落。

"第二天早上,我們發現你爹靠在樹下再也沒醒來"周翠花的聲音輕得像風中的蛛絲,"你二哥發了高熱,三天後也沒了就剩我一個,抱着才兩歲的你"

林大山跪下來,抱住母親瘦弱的肩膀。他記得母親偶爾會在噩夢中尖叫着醒來,卻從不肯說夢見了什麼。現在他知道了。

"娘,現在和那時不一樣了。"林大山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定,"咱們全家一起走,我年輕力壯,能保護你們。"

周翠花猛地推開他:"你懂什麼!逃荒路上,人比蝗蟲還可怕!"她的目光掃過林小草和林小滿,聲音發抖,"這兩個丫頭她們熬不過去的"

林小草突然開口:"奶奶,我能行!我我可以少吃點,多走路"

祖母看着大孫女倔強的小臉,痛苦地閉上眼睛。她太清楚逃荒路上會發生什麼了——餓極了的人什麼都做得出來。年輕姑娘更是

陳秀紅輕輕拍打着懷中小滿的背,嬰兒因為饑餓而不斷啜泣。她望向窗外龜裂的田地,那裡本應是綠油油的麥苗,現在卻像老人幹枯的手掌。

"當家的,"她輕聲說,"我去把嫁妝镯子賣了,換點糧食路上吃。"

林大山驚訝地擡頭。那隻銀镯是秀紅唯一的嫁妝,再難的時候都沒舍得賣。

"秀紅"

"總比餓死在路上強。"陳秀紅平靜地說,眼神卻異常堅定。

周翠花突然站起來,拄着拐杖顫巍巍地往外走:"我去看看老墳走之前,得給你爹和哥哥們燒點紙"

林大山想跟上去,被妻子攔住了:"讓娘一個人待會兒吧。"

那天傍晚,陳秀紅抱着小滿,獨自去了村東頭的李記當鋪。回來時,她手裡多了一小袋黍米和幾塊粗鹽,腕上的銀镯不見了。林小草看見母親在竈台邊偷偷抹淚,但當父親走進來時,陳秀紅立刻挺直了腰背,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夜裡,林大山躺在炕上,聽着身旁妻子均勻的呼吸聲和小滿偶爾的哼唧。他以為陳秀紅睡着了,直到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啜泣。

"秀紅?"

陳秀紅沒有回答,但林大山感覺到她的肩膀在微微發抖。他輕輕摟住妻子,發現她懷裡緊緊攥着一塊紅布——那是包銀镯的布。

"等年景好了,我一定給你打個新的。"林大山低聲承諾,明知這承諾如同風中殘燭般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