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陳秀紅做了一頓相對"豐盛"的晚飯:野菜粥裡加了一把黍米,每人還能分到一小塊鹹菜。這是他們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内最後一頓熱食了。
"吃吧。"周翠花說,卻不動自己的那份,"明天開始,就要餓着肚子趕路了。"
林大山把自己的粥分了一半給母親:"娘,您多吃點。路上還得靠您指方向。"
周翠花搖搖頭,把粥又推回去:"我吃不下。"她看着全家人圍坐在破舊的木桌旁,突然說,"當年逃荒前,你爹也是這麼說的"
屋内一片沉默,隻有小滿咿咿呀呀的聲音。林小草突然站起來,跑到竈台邊拿出一個小布包:"奶奶,我給您留了這個!"
布包裡是幾顆野棗,幹癟瘦小,但在這個時節已是難得的甜食。周翠花愣了一下,随即老淚縱橫:"傻丫頭你什麼時候藏的"
"上個月撿的。"林小草驕傲地說,"我知道奶奶牙不好,愛吃軟的。"
周翠花顫抖着接過野棗,輕輕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開,帶着微微的酸澀,就像生活本身。
"都吃幹淨。"她命令道,"一粒米都不許剩。"
但最後,每個人的碗底都留了一口。林大山把這些剩飯收集起來,帶着全家來到祖墳前。月光下,三座低矮的土墳靜靜矗立,墳頭長着幾株枯草。
"爹,大哥,二哥。"林大山跪在墳前,聲音哽咽,"我們要走了這些飯你們嘗嘗"
他把飯粒撒在墳頭,然後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陳秀紅抱着小滿也跪下來,林小草學着大人的樣子磕頭。小滿在母親懷裡睜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月光下的墳茔,突然咯咯笑了起來。
"這孩子"周翠花輕聲說,"她不知道什麼是害怕"
回到家中,林大山檢查了獨輪車上的行李:一袋炒面、幾件破衣服、一口鐵鍋、一把鐮刀、一捆繩子,還有那個裝着墳土的布包。陳秀紅把家裡最後一點棉花墊在車中央,做成一個簡陋的窩,那是給小滿準備的。
"都睡吧。"林大山說,"天亮前我們就出發。"
但沒人能睡着。林小草蜷縮在角落裡,小聲問:"爹,我們要去哪裡?"
"聽說南邊雨水多,年景好。"林大山回答,其實他自己也不确定。
周翠花突然開口:"往東南走。銅山過了銅山,就是豐縣。那裡土地肥沃,或許"
她沒有說完,但林大山明白母親的意思——三十年前,他們一家沒能走到的地方,現在她要帶着孫輩們去完成這段旅程。
夜深了,林小滿在睡夢中咂着嘴,似乎夢見了吃飽奶的美好時光。陳秀紅輕輕拍着女兒,哼着一支古老的搖籃曲。屋外,風吹過幹枯的田野,發出嗚咽般的聲音,仿佛大地也在為離鄉的人們哀傷。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林家五口就悄悄離開了村莊。獨輪車上堆着簡陋的行李,小滿被綁在陳秀紅胸前,林小草扶着祖母,林大山推着車。他們沒有驚動任何人,就像一滴水消失在了幹涸的土地上。
走到村口的老槐樹下時,周翠花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生活了三十年的村莊。晨曦中,低矮的土房像一群蜷縮的乞丐,了無生氣。
"走吧。"她最終說道,轉身邁步向前,再也沒有回頭。
林小草卻一直望着村莊的方向,直到它完全消失在晨霧中。她在心裡默默記下每一處熟悉的景物:村口的老槐樹、王嬸家的紅門、通往田間的歪脖子柳樹這些都是她要帶回來的記憶。
林小滿在陳秀紅懷裡醒來,睜着烏溜溜的眼睛看向這個陌生的世界。她不知道,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離開家鄉,也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将是一條充滿艱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