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的清晨,霜花還凝在草葉上,林小草已經背着包袱站在了院門口。陳秀紅往她手裡塞了個粗布包,裡面是昨晚烙的雜糧餅,還溫乎着。
"到了鎮上别舍不得吃,你正長身體呢。"陳秀紅理了理女兒額前的碎發,手指在那道淡淡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那是逃荒路上被碎石劃破的。
林小草點點頭,把包袱往肩上提了提:"娘,你跟爹說,我問清楚了醫官的事就捎信回來。"
"路上當心。"陳秀紅站在門口,看着女兒瘦高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晨霧中。小滿從屋裡跑出來,揉着惺忪的睡眼:"姐姐,姐姐呢?"
"姐姐走了,去鎮上了。"陳秀紅輕聲道,忽然覺得這間倉庫改成的屋子比往常空曠了許多,轉頭看見小滿要哭不哭的癟了癟嘴,連忙哄着小滿:“姐姐是去鎮上學醫術呢,過幾天就回來了,到時回來給小滿買糖吃。”
幸好小滿也習慣了小草的不在,不會像第一次見不到姐姐那樣哭鬧不止,也明白姐姐是為了家裡才離開的,揉了揉眼睛回屋子裡了。
林小草踩着凍得硬實的土路,呼出的白氣在眼前飄散。她摸了摸懷中貼身放着的醫書——這是周翠花父親,就是她的外曾祖父留給她的,後來逃荒路上周翠花送給了小滿。小滿當然不舍得經常拿那本書出來,所以後來她借着藥鋪裡的筆墨抄了一份,雖然字迹歪歪扭扭,卻是她最珍貴的财富。
清水鎮在十裡外,步行要一個多時辰。當太陽升到樹梢時,林小草已經看到了鎮口的石碑。街上行人漸多,她下意識地挺直腰背,讓步伐顯得更像個少年——半年來,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僞裝。
藥鋪的影子出現在眼前時,林小草松了口氣。推開門,藥鋪裡熟悉的草藥香撲面而來。小學徒王順正在擦櫃台,擡頭看見她,咧嘴笑了:"小林哥回來啦!過年好啊!"
"過年好。"林小草笑着應道,從包袱裡掏出一小包炒瓜子,"我娘讓帶的,大家分着吃。"
鄭掌櫃從後堂踱出來,花白的胡子修得整整齊齊,見是林小草,微微颔首:"來得正好,年前曬的當歸該翻翻了。"
林小草放下包袱就往後院去,路過鄭掌櫃時,裝作不經意地問:"掌櫃的,聽說鎮上要招醫官?"
鄭掌櫃的眼睛眯了起來:"誰讓你問的?"
"我爹。"林小草老實點頭,"他在镖局裡走镖,偶然聽說後在年夜飯上提起的。"
後院曬藥架排列整齊,林小草熟練地開始翻動藥材。鄭掌櫃跟過來,站在一旁看她幹活:"醫官是要給縣衙備案的,需要戶籍,擔保人等,須得熟讀《内經》《難經》,通曉脈理,能辨百藥。你現在"他搖搖頭,"認藥是快,脈理還差得遠。"
林小草手上的動作沒停,心裡卻沉了沉:"那要學多久才能試一試?"
"快則一年半,慢則三載。"鄭掌櫃捋着胡子,"不過你記性好,若肯下苦功,明年這個時候或許能去碰碰運氣。"
陽光透過晾曬的藥材,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林小草默默記下這個時間——一年,她還有一年時間準備。
"你若真想走這條路,"鄭掌櫃忽然壓低聲音,"晚上打烊後,到我屋裡來。我有些書,你可以抄了看。"
林小草驚喜地擡頭,正對上鄭掌櫃探究的目光。老人家的眼睛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又掃過她纖細的手腕,若有所思。
接下來的日子如常流轉。林小草白天在藥鋪抓藥、曬藥、碾藥,晚上就着油燈抄寫鄭掌櫃給的醫書。《黃帝内經》上的字句艱澀難懂,她常常抄到手指發僵,卻不肯停下。有時鄭掌櫃會考問她幾句,見她答得認真,便微微點頭。
二月初的一個傍晚,林小草正在後院分裝新到的黃連,鄭掌櫃突然問道:"小林啊,你家裡可有給你說親?"
林小草手一抖,幾粒黃連滾到了地上。她慌忙蹲下去撿,心跳如鼓:"沒沒有。家裡窮,說不起親事。"
"唔。"鄭掌櫃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我有個遠房侄女,今年十六,她爹前些日子還托我留意合适的後生"
林小草背上沁出一層冷汗,手裡的藥碾子差點脫手:"掌櫃的說笑了,我這樣的窮小子,哪配得上您家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