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草踏着暮色回到清柳村時,第一眼就看見妹妹小滿蹲在家門口的棗樹下,小手捏着根樹枝在地上亂畫。兩歲多的女孩聽見腳步聲擡頭,圓臉上立刻綻開笑容,丢下樹枝像隻小雀兒般撲過來。
"姐姐!"小滿一把抱住她的腿,聲音脆生生的。
林小草蹲下身趕忙抱住她:“欸!”從包袱裡掏出個油紙包,"喏,鎮上的芝麻糖。"
小滿迫不及待地拆開油紙,塞了滿嘴糖渣,含糊不清地問:"姐姐,爹回來了嗎?"
林小草一愣:"爹還沒回來?"
小滿搖搖頭,黑葡萄似的眼睛裡突然蒙上一層水霧:"娘說爹該回來了小滿做夢夢見爹掉進黑水裡"
林小草心頭突然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她蹲下身,輕輕擦掉妹妹嘴角的糖渣:"夢都是反的,爹肯定快回來了。"這話像是說給小滿聽,又像是安慰自己。
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竈房的煙囪正冒着白煙。母親陳秀紅在竈台前忙碌,聽見動靜轉過身,眼下兩片青黑在昏黃的竈火映照下格外明顯。
"回來了?"陳秀紅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飯馬上好,先去跟你祖母說一聲。"
林小草把藥鋪發的工錢和給家裡買的鹽、糧一一放在桌上:"娘,爹有信來嗎?"
陳秀紅背對着她往鍋裡下土豆,肩膀幾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沒。走镖哪能常來信。"話說得輕巧,勺子卻在鍋裡攪得太急,濺出幾滴滾水燙紅了手背。
林小草沒再多問。她輕手輕腳走進裡屋,祖母周翠花正靠在床頭看着醫書,聽見聲音擡起頭,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
"小草回來啦。"老人拍拍床沿,"來,讓奶奶看看。"
隻有在祖母面前,林小草才能暫時卸下僞裝。她乖乖坐下,讓老人枯瘦的手指撫過自己的臉頰。
"瘦了。"周翠花皺眉,"藥鋪活兒重?"
"不重。"林小草從懷裡掏出個小布包,"給您帶的藥膏,還是鄭掌櫃配的。"
周翠花沒接,反而抓住孫女的手腕:"你爹"
"爹會沒事的。"林小草打斷祖母,聲音卻不由自主地發顫。逃荒路上,祖母總能最先感知危險。此刻老人眼中的憂慮,讓她心裡那根弦繃得更緊了。
晚飯吃得異常安靜。小滿一反常态地不肯好好吃飯,把土豆渣弄得滿桌都是。陳秀紅罕見地沒訓斥她,隻是機械地收拾着殘局。
"娘,胡叔最近來過嗎?"林小草打破沉默。
陳秀紅搖頭:"柳枝剛出月子沒多久,他得照顧家裡。"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前日他托人捎了口信,說等你回來讓你去一趟。"
林小草心頭一緊。胡栓子向來爽快,有事都是直接上門,何曾讓人捎過口信?
夜深了,林小草躺在和小滿共用的床鋪上,聽着妹妹不均勻的呼吸聲。月光透過窗紙,在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她輕輕翻了個身,稻草墊子發出窸窣聲響。
"姐姐"小滿突然小聲喚道,"我害怕。"
林小草側身摟住妹妹:"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