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如豆，在柳家堂屋的方桌上搖曳着昏黃的光。林小草望着燈芯上那一點顫動的火苗，恍惚間覺得它就像他們一家此刻的處境——微弱，卻倔強地燃燒着。
柳枝端出一鍋冒着熱氣的野菜粥，胡栓子趕忙接過："你抱着安兒坐着，我來盛。"幾個月大的胡安在母親懷裡睡得香甜，渾然不知大人們正在為他的未來做決定。
陳秀紅将一碗稠些的粥推到周翠花面前："娘，您先吃。"
周翠花卻把碗推到正在玩布老虎的林小滿跟前："小娃娃長身體，多吃些。"老人家用粗糙的手指抹去小滿嘴角的飯粒，動作輕柔得不像常年采藥的手。
林小草捧起粥碗，熱氣熏得她眼眶發熱。回春堂的晚飯這時辰應該剛撤下去，王二狗總愛偷偷給她留個大饅頭。現在想來，那油紙包着的溫暖竟像上輩子的事。
"小草，掌櫃的待你如何？"林大山突然問道，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驚動屋外夜色中可能潛伏的危險。
"很好。"林小草喉頭發緊，"臨走時掌櫃的還送了我一本醫術，還有周小姐也給了我藥包。隻是我怕"
胡栓子往門口方向望了一眼："你說官兵已經到回春堂查戶籍了，我們沒戶籍，回春堂再好也留不得了。"他轉向林大山，"大山哥，就按咱們先前商量的，往南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大山臉上。這個三十七歲的漢子眉頭緊鎖，指節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擊着。
"南邊"林大山剛開口，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狗吠聲。所有人僵住了，柳枝下意識捂住胡安的耳朵。林小草感覺小滿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角，冰涼得像塊石頭。
狗吠聲漸漸遠去。周翠花從袖中摸出三枚銅錢，在桌上排開，又收起，如此反複三次。老人家的眼睛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深邃："南行可行，但需避開大城。"
"為什麼不去北邊了？"陳秀紅小聲問，"我娘家有個表叔在關外"
"北邊更亂。"胡栓子搖頭，"那些土匪沒來之前，我還去鎮上打聽過，聽說關外鬧馬匪，專搶逃荒的。"
林小草想起回春堂來抓藥的邊關客商說過，北邊今年蝗災過後又遇早霜，餓殍遍野。
"那就南邊。"林大山一錘定音，"魚米之鄉，總能找到活路。"
周翠花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紙，小心地鋪在桌上。林小草湊近看，竟是一幅手繪的地圖，上面标注着山川河流，還有密密麻麻的小字。
"這是"她驚訝地擡頭。
"我到鎮上買的。"周翠花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從這兒往南，先到青州，再折向東南，可抵吳越之地。"
林小草注意到祖母指尖經過的某些地方畫着小小的叉，有些旁邊還标注着"疫"、"匪"之類的字眼。地圖邊緣已經磨損得厲害，顯然被翻看過無數次。
"奶奶"她輕聲道，"您早就準備好了？"
周翠花收起地圖，燈光在她皺紋間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人老了，就愛惦記着後路。"老人家突然咳嗽起來，林小草連忙遞上水碗，卻見祖母擺手，從腰間取出個水囊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