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慶宮内。
燭火将衆人的影子投在素白牆面上,随着争辯聲晃動。
朱高熾半倚在雕花紫檀椅上,案頭攤開的戶部賬冊已被茶水洇出深色痕迹。
楊士奇撚着胡須默不作聲,金幼孜手中的奏本被他重重拍在案幾上,震得朱砂筆都跳了起來:“去年河南大旱,各州府縣的百姓為養官馬典賣田産,如今十室九空!若再如此,恐生民變!”
“那怎麼不說西北戰事吃緊,鞑靼騎兵來去如風呢!”楊榮猛地站起身,手臂揮舞間,錦袍下擺掃過矮幾,“戰馬乃國之重器,一旦削減,他日敵軍南下,你我如何向陛下交代?如何向兩京十三省的黎民百姓交代?”楊榮脖頸青筋暴起,指向窗外的手微微發抖,仿佛已看見草原上奔騰的蒙古鐵騎。
朱高熾揉着自己的太陽穴,細細聽着他們争辯,就在這時,宮門外忽然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不等侍衛阻攔,張妍跌跌撞撞沖了進來,發髻松散,珍珠流蘇歪斜地垂在臉頰,月白襦裙下擺沾滿泥漿。朱瞻墡小臉煞白,緊緊攥着母親的手,錦緞鞋面上還沾着幾片枯葉。
“朱高熾!救命!龍德門有鬼!”張妍撲到朱高熾懷中,“我帶着朱瞻墡去給皇上請安,途經龍德門時,居然看見”
張妍劇烈喘息着,繡帕上的并蒂蓮被攥得發皺:“一個白衣女子,長發遮面,從牆角飄出來,嘴裡還唱着”
張妍壓低聲音,顫抖的尾音像夜枭嗚咽般瘆人,“魂兮歸,魂兮歸,深宮鎖盡千年淚”
慈慶宮瞬間死寂。
金幼孜手中的奏本直接落地,楊士奇則是慌忙扶住桌案才穩住身形。
朱高熾感覺後背沁出冷汗,貼在短款錦袍上格外冰涼。
他強作鎮定地攬住妻子,卻發現張妍身子抖得如同篩糠:“莫怕,定是哪個宮女在惡作劇。”
話雖如此,朱高熾的目光已掃向侍衛統領:“速去龍德門搜查,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朱瞻墡突然拽了拽父親衣角,聲音帶着哭腔:“父親,那女鬼的腳真沒有沾地!”
孩子純真的話語如重錘,砸得殿内衆人臉色驟變。朱高熾望着兒子驚恐的雙眼,想起白日朝會上父親談及鬼神時的輕蔑,此刻卻在心底泛起一絲不安——這重重宮阙之下,究竟還藏着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張妍滾燙的淚水浸透了朱高熾胸前的團龍紋錦緞,她發間的玉蘭簪子硌得朱高熾鎖骨生疼,卻比不過此刻心頭的慌亂。
滿室寂靜中,隻有斷斷續續的抽噎聲,楊士奇撚着胡須的手指停在半空,金幼孜手中的奏折簌簌作響,倒像是被風吹動的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