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1頁)

永樂二十二年五月的紫禁城,槐樹新葉尚未舒展,卻已籠罩在一層陰霾之中。

朱高熾捏着訃聞的手指微微發顫,宣紙上“皇女薨逝”四字在燭火下泛着刺眼光芒。案頭堆積的《邊軍補給折》《江南水患疏》等尚未批閱,此刻卻被他盡數推到一旁,硯台裡的墨汁不知何時潑灑些許出來,在奏疏上暈染出猙獰圖案。

“封鎖消息。”朱高熾突然開口,那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吓了一跳。當值太監王淮捧着明黃封緘的手一抖,蠟油不慎滴在袖口都渾然不覺。朱高熾望着窗外濃重的夜色,想起父親出征時騎在白馬上的身影——六十五歲的帝王執意要在漠北荒原上再建奇功,若是此刻得知愛女夭折

朱高熾不敢再想下去:"對外就宣稱皇女染疾靜養,宮内擅傳消息者,杖責三十。"

次日清晨,工部官員便帶着匠人在西華門内搭起靈堂。素白幔帳遮住鎏金彩繪的梁柱,楠木棺椁上還帶着新漆的氣味。

張妍親自督管祭品,見宮女捧來的白菊花瓣上沾着露水,她立刻命人重新更換:"要用辰時初刻帶霜的,清儀最喜幹淨。"

張妍望着供桌上擺放的彩漆皮球,那是小姑娘生前最愛的玩具,眼眶瞬間泛紅。

頭七未過,趙王府的家奴便踏着晨霧沖進紫禁城。朱高燧的家書被汗水浸透,字迹暈染得模糊不清:“王妃沉疴難起,京中名醫束手無策"

趙王府内彌漫着濃重的藥味,熏香都蓋不住苦澀氣息。沐芸蜷縮在雕花床榻上,那張曾明豔動人的面容如今已經瘦得脫相,眼窩深陷皮膚蠟黃如紙。

朱瞻基快步沖上前去,伏在床邊握住女人枯瘦的手。觸到腕骨硌人的凸起時,淚水決堤而下:"三嬸!侄兒來看您了!"少年想起幼時在三叔家中玩耍,沐芸總會把最甜的糖糕留給他,冬日裡還曾經親手為他縫制過狐皮手籠。

朱高熾強壓下喉間的哽咽,伸手輕輕拍了拍朱高燧的肩膀。恰在此時,沐芸渾濁的眼睛突然有了幾分神采,幹枯的嘴唇翕動着,卻隻能發出微弱的氣音。她望着朱高熾,又轉向一旁紅着眼圈的朱高燧,淚水順着凹陷的臉頰滑落,打濕了枕巾——那上面還繡着當年新婚時的朵朵并蒂蓮。

五月十五晨鐘響起,沐芸的手突然垂落。

趙王府頓時哭聲震天,白幡如潮水般湧出府門。朱高熾站在靈堂前,看着畫師為弟媳描繪遺容,筆尖蘸着的朱砂紅得刺目,恍惚間竟與清儀靈堂的白菊重疊在一起。

這個五月仿佛被施了詛咒。兩京一十三省的急報如雪片般飛來:山東蝗災,南直隸運河決堤,浙江海寇犯境楊士奇等人通宵達旦地批閱奏折,案頭的蠟燭換了一根又一根。

朱高熾每日隻能睡兩個時辰,有時在批閱軍糧調配時,眼前會突然浮現清儀舉着皮球的笑臉;有時在商議河工方案時,又會想起沐芸臨終前那充滿遺憾的眼神。

更棘手的是安貴妃,她自從女兒離世後便沉默寡言,整日抱着朱清儀的舊衣枯坐。

張妍帶着後宮妃嫔輪番勸慰,甚至請了法華寺的高僧誦經,卻收效甚微。而趙王妃的喪事更是千頭萬緒:禮部官員為禮節争執不下,雲南沐家的吊唁隊伍又在進京途中,朱高燧哭得失了方寸,全賴朱高熾一手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