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第1頁)

深夜的文華殿,朱高熾揉着太陽穴望着窗外如墨的夜色。案頭新到的軍報上,父親大軍已抵達開平的消息躍然紙上。他下意識摸向懷中的兵符,冰涼的青銅貼着心口,卻無法驅散心中的寒意。遠處隐隐約約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一聲,又一聲,在寂靜的夜色裡回蕩,仿佛在訴說着這個多事之秋的無盡哀傷。

永樂二十二年五月二十二,暮色如濃稠的墨汁,緩緩浸透紫禁城的每一寸角落。

慈慶宮的銅鶴香爐早已經熄了香,朱高熾斜倚在雕花椅上,案頭如山的奏疏幾乎要遮住半張臉,最上方《陝西流民安置疏》的朱砂批注因反複暈染,已然化作一片模糊的血漬。

連續二十日不眠不休的操勞,讓這位監國太子的玄色蟒袍松垮地挂在肩頭,腰間玉帶竟空出了兩個孔位,随着他每一次擡手批閱的動作,發出細微而空洞的碰撞聲。

"王淮!朱瞻基!"他的聲音像是從幹涸的深井裡撈上來的,沙啞得近乎破碎。當值太監王淮聞聲疾步而入,衣袍帶起的風掀動了幾頁奏疏。朱瞻基匆匆從偏殿趕來,少年的烏帽歪在腦後,官服前襟還沾着未幹的墨漬——那是方才批閱文書時不慎滴落的。

"把奏折分成三摞。"朱高熾撐着桌案勉強坐直,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王淮立刻指揮小太監們手腳麻利地分揀起來,素白的宣紙翻動聲中,朱高熾的目光掃過那些蓋着鮮紅官印的文書,忽然想起父親出征時,龍袍在風中獵獵作響的模樣。那時的帝王何等威風,而此刻,這些沉甸甸的折子卻像巨石般,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文華殿西暖閣内,六盞羊角燈次至深夜。除了他老人家的銅筋鐵骨,真龍之軀,尋常人哪有這般鐵打的筋骨?"

張妍坐在一旁的繡墩上,纖細的手指捏着狼毫筆,正将朱高熾的口述謄抄在奏折上。

燭火搖曳,映得她眼角的細紋愈發明顯,卻也為蒼白的面容添了幾分暖色。

"也難怪前朝多有昏君,"張妍輕笑一聲,靛青絲線在指間穿梭如蝶,将謄抄好的奏折仔細裝訂,加入到他們讨論中來,“案牍之勞,怕是比行軍打仗還磨人。"

話音未落,她的思緒便回到了年輕時的燕王府。那時朱棣出征歸來,常挂着染血的戰刀批閱奏章,铠甲上的鐵鏽混着墨汁,在宣紙上暈開暗紅的痕迹。

朱瞻基突然坐直身子,因動作過猛牽動了連日勞累的筋骨,忍不住悶哼一聲。

"母親這代筆之舉,按《皇明祖訓》當受杖刑。"朱瞻基強撐着露出笑容,試圖緩和壓抑的氣氛,卻掩不住眼底的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