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留下吧。"皇帝最終開口,目光落在張妍鬓邊新生的白發上。朱瞻基如釋重負地退下,張妍卻留在原地,輕輕為他整理好淩亂的龍袍。兩人之間沉默如舊,卻像隔着一層看不見的冰——他們曾是共患難的夫妻,如今卻成了權力棋盤上,彼此最信任也最警惕的盟友。
乾清宮外,宮女們正忙着清掃雨後的落葉。那個水綠衣女子不知何時已來到殿内,安靜地侍立在旁,腕間玉镯的光澤與張妍陪嫁的雙魚佩遙相呼應。朱高熾看着眼前這兩個女人,一個是相伴半生的發妻,一個是來路不明的替身,忽然覺得這紫禁城的夏天,竟比往年更顯漫長而陰冷。
而郭貴妃的名字,從此成了宮人們不敢提及的禁忌,隻在某個深夜,當朱高熾撫摸着腕間舊傷時,才會想起那個曾喚他“世子爺”的女子,最終消失在權力的陰影裡,如同從未存在過一般。
張妍和朱瞻基離開很久很久後,暮色漫進大殿,朱高熾有些失神,往日裡郭貴妃總會帶着溫熱的參茶來乾清宮,此刻卻隻有王淮縮在廊柱後,繡着五毒紋樣的端午香囊在腰間晃蕩。
"何事?"皇帝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王淮撲通跪倒,拂塵甩在青磚上:"回陛下郭貴妃娘娘傍晚時突發急症"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太醫院使開了三劑藥都不濟事,人已經去了。"
"哦。"朱高熾盯着階下磚縫裡長出的青苔,半晌才吐出一個字。他知道“急症”意味着什麼——很多年前那個雪夜,她捧着熱湯走來的模樣還清晰如昨,如今卻隻剩“貪涼飲酒,猝逝”六個字的蓋棺定論。
"皇後問葬在何處?"王淮的額頭貼着地面。
"西井吧。"皇帝揮了揮手,明黃常服的袖口掃過階前的銅鶴,"告訴郭家人,就說她酒後中風。不必停靈,也不用祭拜。"
看着王淮離去的背影,朱高熾忽然想起這個太監的身世——年紀輕輕,飽讀詩書,竟還懂醫術,這在太監中實屬罕見。
更讓他心驚的是,王淮曾無意中透露過,自己與朱瞻基的伴讀太監是同鄉。夕陽徹底沉入西山,殿内掌起羊角宮燈,将皇帝的影子拉得瘦長,投在冰冷的金磚上。
“四十有八”朱高熾喃喃自語,撫着腰間日益發福的肚腩。在這個人均壽命不足五十的時代,他已是“高齡”。而王淮正值大好年華,又與未來的皇帝早有牽扯,難怪會在郭貴妃事件中選擇站隊。
想起這麼多年來的信任,此刻竟成了最鋒利的諷刺——連身邊的奴才都在算計着新君登基後的榮寵,這深宮裡還有什麼是可靠的?
案頭的自鳴鐘突然響起,報時聲在空蕩的大殿裡格外清晰。朱高熾拾起狼毫,卻發現宣紙上早已暈開一片墨迹。他想起郭貴妃最後一次侍寝時,曾笑着說想在西苑建一座花亭,如今亭未建成,人已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