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第1頁)

“都說瑞雪兆豐年,”朱高熾的歎息混着香爐殘煙,“可豐年之前的寒冬,要凍死多少人?”他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冷冽的空氣卷着雪沫湧入,吹得案頭的奏疏嘩啦啦翻動。遠處奉先殿的檐角挂着冰棱,在宮燈下折射出冷光,恰似這江山社稷光鮮表象下,那些被掩蓋的民生多艱。

趙妤望着皇帝的背影,見他肩頭落了一層無形的重擔。财政會議上,吏部五十萬兩修繕驿館,工部一百六十萬兩治河,可此刻真定府的百姓連間避雪的屋子都沒有。她忽然想起父親曾說,朝鮮王朝每年冬天會開倉放糧,可大明的國庫銀糧,此刻正被瓜分在平定安南、防備漠北的計劃裡。

殿外的雪又大了些,撲簌簌落在琉璃瓦上。暖閣内的地龍依舊燒得滾燙,但趙妤卻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她看着朱高熾凝視雪景的側影,忽然明白,這漫天飛雪對帝王而言,不僅是災異的警示,更是一道嚴苛的考題——當國庫的每一兩銀子都有既定用途時,該如何在民生疾苦與國家大計間,做出最艱難的權衡。

而那個被遺忘在奏疏裡的“百二十餘口”,不過是這龐大帝國機器運轉中,幾粒微不足道的塵埃,卻足以讓一位帝王在暖閣深處,感受到徹骨的沉重。

趙妤見皇帝沉默不語,忽然想起一事,開口詢問:“陛下不是将部分山林收歸朝廷,允許百姓定時砍柴嗎?窮苦人用木柴取暖,或許能撐到開春?”她指尖摩挲着青瓷碗沿,碗裡的湯圓已涼,恰如奏疏裡“凍斃百二十餘口”的字句。

朱高熾望着窗棂冰花,喟歎道:“你看奏疏——災民非缺食,乃積雪壓塌房屋,流離失所才凍斃于野。”他想起真定府去年報過“糧倉充盈”,此刻卻有百姓曝屍雪地,心中像被雪粒打濕般沉重。案頭《大明輿圖》上,三府的位置被雪光映得發白,仿佛要從絹帛上滲出寒意。

“原來如此”趙妤喃喃道,忽然明白為何巡按禦史曾奏報“農戶冬夜抱陶罐熱水取暖”。她放下湯碗,錦袖拂過案頭,将郭定的奏疏與内閣票拟并置——前者寫着“屋舍坍塌十之三四”,後者的朱紅票拟紙透着暖意,卻掩不住“凍斃者百二十餘口”的墨痕。

“讀來聽聽,内閣如何處置。”朱高熾負手立于窗前,明黃常服的下擺掃過炭盆,火星濺起又熄滅。殿外雪片撲簌簌落着,将遠處宮牆染成淡墨色,恰似他此刻混沌的思緒。

趙妤展開票拟,夏元吉的小楷工整清晰:

“票拟:為雪災赈濟事拟陳處置方略

票拟事由:通政司左通政郭定奏報真定、保定、太原三府雪災及赈濟事宜。

拟議如下:

一、赈濟急務:

着三府即刻開倉放糧,按受災戶口計口給糧(每成人日支粟米一升,孩童減半),内帑銀五萬兩速發真定府,另于邊軍布防處調撥棉服萬件、棉被五千床,由驿站加急運往災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