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第1頁)

夏元吉上前一步,滿頭銀發在燭火下泛着微光:"陛下,臣已拟了戶部侍郎總領赈務,每十日奏報一次。"

老臣袖口露出半卷《災荒處置條例》,那是太祖朝就留下的老例,"但在臣看來,依祖制開倉放糧,恐隻解一時之困,不及以工代赈能重建民居。"

楊士奇捋着花白胡須,目光落在窗外積雪:"陛下還記得建文朝嗎?那年江南水災,朝廷隻知放糧,結果流民聚而成亂。"他的語氣沉重,"以工代赈雖繁,卻能讓災民有尊嚴地活下去,免生事端。"

大堂内一時寂靜,唯有炭盆裡的火星爆出輕響。朱高熾望着案頭堆疊的票拟、奏疏、賬冊,忽然覺得這場雪災像面鏡子,照出了新政光鮮下的隐憂——商稅銀錠堆滿國庫,佛郎機炮運抵薊鎮,可真定府的百姓還在雪地裡凍餓而死。

"傳旨,"他忽然開口,聲音在大堂内回蕩,"着錦衣衛北鎮撫司派員,随戶部侍郎一同赴災地,監督地方大小官員,凡克扣赈災物資者全部記錄在案。"

雪光透過窗棂照在皇帝臉上,映得眼神格外銳利,"夏愛卿的票拟,準了。但有一條——每筆赈災錢糧的去向,都要寫明領受人姓名、住址,報朕禦覽。"

閣臣們紛紛颔首,楊榮快步走到書案前,準備記錄旨意。

朱高熾扭頭時,忽然瞥見夏元吉袖中那卷《災荒處置條例》的封皮,上面用墨筆寫着"洪武二十一年"——原來老臣早已将祖制與新政反複掂量。

内閣大堂,炭盆裡的紅炭噼啪作響。夏元吉撫着花白胡須,思忖許久,還是決定對皇帝吐露心中所念:"陛下,真定、保定乃京畿重地,地方知府必然不敢懈怠。而那太原府距京師遙遠,應該需派錦衣衛重點進行暗查。"

夏元吉話音剛落,楊溥便跨前一步,袖袍揮動,言辭激烈:"救災豈可視地域厚薄?三府都該派員監督!這才是正确的!"

朱高熾望着窗外未停的雪,想起真定府報喜時的"糧倉充盈",又看看郭定奏疏裡"凍斃百二十餘口"的墨迹。

楊士奇捋須颔首:"楊大人所言極是。過去山東蝗災,正是因監督不均,才鬧出災民鬻子的慘事。"

所有人都沉默了,大堂内一時間隻有炭火的聲音,夏元吉默默将票拟上“太原府”三字圈得更紅。

走出内閣時,雪終于停了。朱高熾擡頭望向夜空,疏星點點映着紫禁城的輪廓。轎子再次擡起時,他聽見轎夫們踩碎冰殼的聲響,那聲音混着遠處更夫的梆子聲,在雪夜裡傳得很遠,仿佛在為這場艱難的赈災,奏響序曲。

正月十九日,三道明旨從京城發往三府。當驿卒冒雪馳出朝陽門時,朱高熾正在乾清宮看趙妤替自己謄抄赈災賬目。她雖孕肚已顯,握筆的手卻依舊穩當,在"真定府棉服萬件"旁畫了道醒目的紅勾。皇帝忽然想起夏元吉說的"領受人姓名制",指尖無意識敲着桌案——那百二十條凍斃的性命,終究成了他心頭拔不掉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