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第1頁)

朱高熾身後兩名太監早已跪坐于地,鋪開宣紙,握緊狼毫,全神貫注地記錄着。鄭和每說一字,筆尖便重重頓下,将這位與海洋搏鬥一生的老人的經驗智慧,深刻地刻入紙中。

窗外,江風卷起檐角的銅鈴,叮當作響,似是在為這最後的遺言伴奏,又似在為即将消逝的偉大靈魂哀鳴。

“朕必繼公之志,揚大明帆于四海。”皇帝俯身,将承諾一字一句清晰送入鄭和耳畔。掌下的手指微微一顫,老人凹陷的面頰竟浮現出一抹紅暈,幹涸的眼角滲出渾濁的淚水,在布滿皺紋的臉上蜿蜒成河。

這抹笑容,是曆經千帆後終得回應的釋然,是将畢生心血托付給明君的寬慰,更是得知自己傾注一生的大航海事業不會後繼無人後的欣慰。

子時的更鼓聲穿透雨幕,帶來了噩耗。朱高熾剛在行宮歇下,便聽聞急促的腳步聲與壓抑的啜泣聲由遠及近。皇帝問訊心頭一緊,立刻起身,向着鄭和的居所狂奔而去。

趕到時,屋内燭火在穿堂風中明滅不定,映得床榻上的身影愈發單薄、凄涼。老人察覺到熟悉的氣息,黯淡的瞳孔艱難地聚焦,望向皇帝的眼神中流露出幾分釋然與欣慰,嘴角勉強牽動,想要再說些什麼:“陛下防沿海倭寇”

氣若遊絲的話語裡,藏着對海疆最後的牽挂:“臣去見先帝”

話音戛然而止,握着皇帝的手無力地垂下,在錦被上砸出一聲悶響,仿佛是生命最後的回響。

郎中上前把脈,片刻後,神色悲戚,伏地叩首:“老公公駕鶴西去。”朱高熾怔怔地望着床榻,雨點擊打窗棂的聲音突然變得震耳欲聾,仿佛要将他淹沒。

“算是喜喪吧”皇帝喃喃自語,聲音空洞得如同空蕩的寶船艙,“去見太宗皇帝,該有說不完的話”話語中,有對鄭和離世的寬慰,卻也難掩深深的迷茫與失落。

驿館外,聞訊趕來的舊部們圍聚在廊下,淚雨與風雨交織。那些曾随鄭和踏浪遠洋的百戶、把總,此刻或抱頭痛哭,或怔怔望着夜空,神情恍惚。曾經威風凜凜的船隊旗手,顫抖着解開腰間的銅哨——那是鄭和親賜的信物,此刻卻隻能吹出嗚咽的調子,與雨聲、江濤聲混作一團,為這位傳奇的航海家送行,也為一個輝煌時代的落幕,奏響悲傷的挽歌。

洪熙三年三月初一,晨曦初露,東海與南海之濱同時奏響激昂樂章。浙東的舟山群島浪濤翻湧,浪花拍打着嶙峋礁石;福建的小琉球島椰影婆娑,海風裹挾着鹹澀氣息;兩廣的瓊州府沙灘綿延,潮水退去後留下晶瑩貝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