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微微颔首,算是回應。
他又看向襄王朱瞻墡和岐王朱瞻崅,眼神裡滿是慈愛與不舍:“瞻墡、瞻崅,朕駕崩後你們守孝七天便即刻前往封地,若沒有诏書則不得回京。去了封地,要好好治理,為百姓謀福祉,切不可荒廢政事。”
說完,他的目光轉向了錦繡閣内的陳設,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待朕駕崩,拆毀這錦繡閣。此閣雖承載着朕與貴妃的諸多回憶,但說到底,也是朕縱欲之所,留之無用,徒增後人诟病。”
最後,朱高熾神色凝重,聲音雖弱卻擲地有聲:“自朕始,大明廢除活人殉葬制度。妃嫔有子者,随子居住;無子者,賜直隸田産養老。朕不願再看到無辜性命為朕陪葬,讓這殘忍之事在我大明絕迹。”
言罷,他又看向朱瞻基,眼中滿是殷切:“瞻基,一定要善待趙貴妃與岐王,他們沒有過錯,切不可為難他們。”
朱瞻基再次跪地磕頭鄭重道:“兒臣遵旨,定當善待他們,絕不負父皇所托。”
張皇後再也抑制不住悲痛,緊緊握住朱高熾的手,淚水奪眶而出,順着臉頰滑落。
趙貴妃抱着岐王,泣不成聲,身子抖如篩糠,岐王雖年幼,卻也感受到了這份沉重與悲傷,小臉滿是淚痕,緊緊依偎在母親懷裡。
殿内一片寂靜,唯有趙貴妃的哭聲和燭火的噼啪聲,朱高熾看着眼前的衆人,緩緩閉上雙眼,仿佛用盡了最後的力氣。餘晖漸漸消失,殿内光線愈發昏暗。
洪熙十五年七月十二的淩晨,紫禁城還浸在濃墨般的夜色裡,唯有錦繡閣的燭火徹夜未熄,映着殿内壓抑的寂靜。
朱高熾靜靜地躺在鋪着明黃龍紋錦被的龍床上,胸膛的起伏越來越微弱,每一次呼吸都輕得像羽毛拂過,仿佛下一秒就要斷絕。
趙貴妃趴在床邊,臉頰貼着冰冷的床沿,連日的悲傷與不眠早已耗盡了她的力氣,眼神有些迷離恍惚,淚水卻還在無聲地順着眼角滑落,打濕了床榻邊的錦緞。
忽然,她感覺到頭頂傳來一絲微弱的觸碰——朱高熾用自己最後一絲力氣,緩緩擡起枯瘦的手,輕輕撫摸着她的秀發。那觸感很輕,卻帶着熟悉的溫度,趙貴妃猛地回神,擡頭看向他,隻見老皇帝的眼神正望向窗外,天邊已泛起一抹淡淡的魚肚白,晨曦的微光正透過窗紗,一點點照亮殿内的角落。他的目光有些渙散,卻又帶着幾分悠遠,仿佛透過這清晨的薄霧,看到了年輕時在東宮讀書的時光,看到了随父皇征戰的歲月,看到了那些還沒有被權謀與病痛纏繞的、鮮活的日子。
辰時二刻,當第一縷陽光終于越過宮牆,照在龍床的帳幔上時,朱高熾放在趙貴妃發間的手突然無力地垂落,“咚”的一聲輕響,落在錦被上。
皇帝的眼睛也緩緩閉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淺影,嘴角卻還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平靜與坦然——或許是交代完遺诏,放下了所有牽挂;或許是終于能擺脫病痛的折磨,去往了沒有紛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