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不卑不亢,既點明了這是“家事”,又擡出了曾夫子的名頭,給足了對方面子,也給了對方一個台階下。
可孫夫子今日就是來砸場子的,哪裡肯就此罷休。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黃口小兒!”他冷笑一聲,指着院牆外那些探頭探腦的身影,“那你告訴老夫,這些人又是怎麼回事?老夫學堂裡的學生,為何都跑到你這牆外聽講!你這還不是妖言惑衆,擾亂學風!”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時,一個沉穩的腳步聲從人群外傳來。
“這是怎麼了?”
村長紫德全撥開人群,走了進來。他今日是來找楚峰商議那“官造連枷”的采買事宜,不想剛到門口,就撞見這副火藥味十足的場面。他看到孫夫子,眉頭微微一皺,再看看場中平靜如水的楚峰,便沒有立刻開口,而是選擇站在一旁,靜觀其變。
紫德全的出現,讓孫夫子更是騎虎難下。他知道,今日若不能在道理上壓倒這個六歲的娃娃,自己這張老臉,就算是在十裡八鄉徹底丢盡了。
他心一橫,将袖子裡的戒尺抽了出來,指着楚峰,聲音因激動而變得尖利:“多說無益!你既是案首,想必學問通天!老夫不才,也讀了幾十年聖賢書!今日,你我便當着村長和這鄉裡鄉親的面,比上一比!看看你這案首,究竟是名副其實,還是浪得虛名!”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
一個年近花甲的老秀才,要當衆和一個六歲的開蒙童生,比試學問?
那一聲怒吼,裹挾着一個老學究畢生的清高與憤怒,如同一塊巨石砸進院裡,驚得滿院書聲戛然而止。
院子裡的孩子們,吓得手裡的書卷都掉了,一個個小臉煞白,畏懼地看着門口那個須發皆張、面色漲成豬肝色的老人。院牆外,那些扒着牆頭、擠在門縫裡的孩子,也都吓得噤若寒蟬,黑壓壓的人群,瞬間安靜得能聽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孫夫子身後,還跟着兩個十幾歲的學童,他們身上穿着漿洗得有些發白的儒衫,顯然是孫夫子最得意的弟子。兩人臉上滿是焦急,快步上前,一人一邊拉住了孫夫子的胳膊。
“夫子!夫子息怒啊!”
“是啊夫子,楚楚案首他不是這個意思”
兩個學童又急又怕,他們當然也偷偷來聽過課,心中對楚峰的學問佩服得五體投地,可眼前這位,畢竟是教了他們數年的恩師,他們此刻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孫夫子哪裡聽得進去,他一把甩開兩個弟子的手,那雙渾濁的老眼裡,燃燒着熊熊的怒火。他教了一輩子書,一輩子都隻是個秀才,這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他最看重的,便是自己身為夫子的體面與尊嚴。可最近,他學堂裡的學生人心惶惶,背地裡都在議論“孫夫子講的,還沒楚案首講的十分之一透徹”,這簡直是把他最後的遮羞布都給扯了下來,按在地上反複羞辱!
院子裡,馬秀和張浩下意識地站到了楚峰身前,像兩隻護着雞崽的老母雞,警惕地盯着來者。
楚峰卻輕輕撥開他們,從石階上走了下來。
他認得此人,是隔壁下河村的孫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