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詩此詩”李建安的嘴唇哆嗦着,竟是一時想不出任何詞語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隻能反複地念叨着:“好詩!好字!好氣魄!”
一旁的王中賢,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心神俱裂。他知道楚峰有才,卻萬萬沒想到,楚峰的才華,竟已恐怖到了如此地步!
許久,李建安才從那巨大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俠客行》卷起,遞還給曾夫子,眼神中的情緒,已經從最初的審視和懷疑,變成了徹徹底底的驚歎與複雜。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曾夫子的身上。
這一次,他看的,不再是這個鄉野夫子的學問,而是他這個人。
他看着曾夫子那雖然穿着粗布長衫,卻依舊挺得筆直的脊梁。
看着他那雖然布滿皺紋,卻沉穩從容的臉。
看着他剛才在介紹楚峰作品時,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對詩詞書法了然于胸的淵博。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李建安的腦海。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裡,帶着一絲了然,一絲探究。
“能教出如此妖孽的學生,想來,先生本人,也絕非池中之物吧。”
他伸出手,指了指書案上,曾夫子自己批注過的一本經義。那上面的字迹,雖然内斂平和,卻自有一股端正方嚴、法度森然的氣度,絕非尋常鄉野村夫所能擁有。
“曾先生這一手館閣體,寫得爐火純青,風骨已成。若本官沒有猜錯,先生當年,在京城翰林院,恐怕也非無名之輩吧?”
曾夫子聞言,隻是淡然一笑,他接過那卷《俠客行》,珍而重之地将其重新放回書箱。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擡起頭,望着窗外那片湛藍的天空,悠悠地說道:
“京城的風太大,吹得人心慌。倒不如這鄉野之間,聽聽孩子們的讀書聲,來得安穩。”
曾夫子那一句“京城的風太大,吹得人心慌”,如同一片輕飄飄的落葉,墜入李建安心中那片早已翻起驚濤駭浪的湖面,卻瞬間讓所有的波瀾都平息了下來。
他懂了。
他徹底懂了。
眼前這個甘于在鄉野之間教書育人的前朝探花,不是沒有抱負,而是看透了官場的本質。他不是失敗者,而是一個主動選擇退出的智者。
而楚峰,那個年僅六歲的妖孽,正是這位智者最得意的作品,甚至,是一個連智者本人都無法完全掌控的,正在瘋狂生長的奇迹!
一個隐于市,一個初露鋒芒。
這安平縣,這清河村,哪裡是什麼窮鄉僻壤,這分明是一處卧虎藏龍之地!
李建安的目光,在曾夫子那張平靜的臉上停留了許久,又轉向那幅殺氣騰騰的《俠客行》,最後,他的視線仿佛穿透了牆壁,落在了那個已經走遠的,小小的身影上。
他緩緩地,鄭重地,對着曾夫子躬身一揖。
這一拜,拜的不是前朝探花,也不是鄉野夫子。
拜的是那份甘于寂寞的風骨,拜的是那份點化頑石的功德。
“先生高義,建安受教了。”李建安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發自内心的謙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