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第1頁)

顧風的目光投向殿外,越過朱紅的宮牆,投向帝國遼闊的版圖,眼中閃爍着的是掌控一切的、冰冷而滿足的光芒。

又一顆可能動搖棋盤的棋子,被他以最優雅的方式,輕輕将死。

诏獄深處,終年不散的陰寒裹着陳腐血腥氣,滲進骨髓。冰冷的石壁上凝結着水珠,緩慢滴落,在死寂中發出單調而瘆人的“嗒…嗒…”聲,如同生命在絕望中流逝的回響。

秦紅玉蜷縮在角落草堆裡。曾經閃耀着琥珀光澤的眼眸,此刻隻剩下被絕望熬幹的灰燼,空洞地望着對面石壁上那道不知何人刻下的、早已模糊的深深劃痕。

身上象征涼州邊帥之女的華服早已被扒去,換上了粗糙肮髒的囚衣,幾處破損處露出底下青紫交加的鞭痕和烙鐵的印記。

她雙手緊緊環抱着膝蓋,腕間那隻溫潤的羊脂白玉镯在昏暗中依舊瑩白,卻像是唯一能證明她曾經身份與驕傲的冰冷遺物。

“子時三刻…西南…山腳溪流旁…有人接應…快走!永世…莫回!”

那夜她拼盡全力嘶吼出的每一個字,此刻都化作燒紅的鋼針,反複穿刺着她的神魂。

十九張絕望又驟然爆發出狂喜的臉孔在她眼前晃動——葉父佝偻卻強撐的背脊,葉母渾濁淚眼中的感激,雲南被廢掉武功後如同枯槁死灰的眼神,還有雲舒!那張被惡意毀掉、縱橫交錯着可怖疤痕的臉龐上,唯一完好的那雙眼睛,在聽到“接應”二字時,驟然亮起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的光芒!

更清晰的是葉凡!他跪在泥濘裡,攥碎藥碗,掌心鮮血淋漓,嘶吼着“全族十七口…還有她們…七日後都要被當衆處決!”時,那雙燃燒着地獄業火的眼睛!為了這雙眼睛裡的絕望與哀求,她交出了父親給予的五十鐵騎,交出了将門之女的驕傲,最終交出了自己,身陷這不見天日的诏獄死牢。

“紅玉…我的兒啊…”一聲壓抑着無盡痛楚、蒼老而熟悉的低喚,如同驚雷般在死寂的牢門外炸響。

秦紅玉猛地擡頭,灰敗的瞳孔劇烈收縮。

沉重的精鐵牢門被獄卒緩緩推開。門外昏黃搖曳的火把光芒,勾勒出一個高大卻明顯佝偻了許多的身影。

涼州邊帥,秦陽。他依舊穿着那身象征着二十萬邊軍統帥威儀的玄色虎紋戰袍,但昔日如同山嶽般挺拔的肩背,此刻卻像是被無形的萬鈞重擔壓垮了。

他臉上深刻的皺紋如同刀劈斧鑿,在跳動的火光下顯得異常蒼老。那雙曾經鷹視狼顧、令北狄膽寒的銳利眼眸,此刻布滿了血絲,裡面翻湧着的是秦紅玉從未見過的、幾乎要将人溺斃的沉痛與疲憊。

他一步步走進這散發着死亡氣息的牢籠,靴子踩在潮濕的石闆上,發出沉悶的回響。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秦紅玉早已破碎的心上。

他走到女兒面前,緩緩蹲下身,那雙曾挽強弓、揮戰刀、足以定鼎邊關乾坤的大手,此刻顫抖着,帶着一種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輕輕撫上秦紅玉臉頰上那道猙獰的鞭痕。

冰冷的指尖觸碰到滾燙的傷口,秦紅玉身體劇烈地一顫,下意識地想躲開那帶着父親體溫和濃重血腥硝煙氣息的觸碰,如同被灼傷。

“爹…對不起…”幹裂的嘴唇翕動,聲音嘶啞得如同破敗的風箱。

秦陽的手頓住了。他深深地看着女兒,看着她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痛苦與…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源自葉凡的執拗。良久,一聲沉重到極點的歎息從他胸腔深處發出,仿佛抽幹了所有的力氣。

“傻孩子…”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着一種心被徹底碾碎的疲憊,“為了一個男人…值得嗎?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把爹…把涼州二十萬兒郎的脊梁…都壓彎了…”每一個字,都像是沉重的鉛塊,砸在秦紅玉的心頭。

他緩緩從懷中取出一物。不是兵符,不是帥印。

那是一卷明黃色的绫錦——聖旨。

秦陽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他幾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聲音卻異常清晰地宣讀,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刺穿诏獄的陰冷: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涼州邊帥秦陽,教女無方,其女秦紅玉,私縱朝廷重犯,罪同謀逆!本當誅連九族!念秦陽戍邊二十載,微有苦勞,且願繳還涼州軍權,自削兵符,入京請罪…特赦秦紅玉死罪…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