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第1頁)

古家的礦坑,不是挖出來的,倒像是大地本身張開的一張漆黑巨口,貪婪地将萬物吸入它深不見底的喉管。

葉凡和李清鸾,不過是這頭貪婪巨獸腹中,兩顆微不足道、苦苦掙紮的沙礫。

鐵鎬鑿擊岩石的“叮當”聲單調刺耳,沉重礦石滾落礦車的“轟隆”悶響震得腳下泥濘微微顫動——這便是這地底煉獄亘古不變的、令人絕望的挽歌。

為了葉青淩,他們将自己投入了這片活埋場。

葉凡,那個曾劍氣縱橫的六玄劍派真傳,早已被這深淵磨去了所有棱角。

礦塵像一層洗不脫的詛咒,蒙蔽了他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眼神,隻剩下深陷眼窩裡的麻木和深不見底的疲憊。

白皙的皮膚被污垢和汗水浸染成一片油膩的黝黑,泥漿在臉頰上幹涸開裂,如同龜裂的土地。

他赤裸的上身,新傷疊着舊疤,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道道扭曲的暗紅蜈蚣。虬結的肌肉線條在過度勞損下繃緊如鐵石,每一次彎腰拖動那滿載礦石、沉重得仿佛要碾碎脊椎的礦車,都讓尚未痊愈的舊傷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唯一不肯熄滅的、微弱卻倔強的火星。

不遠處,分揀礦石的角落,李清鸾蜷縮着。曾經被譽為“豐州第一美人”的玉手,此刻紅腫、皲裂,布滿細密的傷口和暗紅色的血痂,指節因長期浸泡在冰冷礦泥和摩擦粗粝礦石而腫脹變形,早已看不出昔日的纖柔。

她隻是機械地重複着動作,将一塊塊棱角鋒利、寒氣刺骨的礦石按大小分堆。

鋒利的邊緣時不時在她粗糙的指尖留下新的劃痕,滲出細小的血珠,她也渾然不覺。礦塵像一層灰白的裹屍布,頑固地覆蓋着她汗濕淩亂的鬓發、低垂的睫毛,甚至侵入她幹裂的唇縫。

隻有當她偶爾擡起沉重的眼皮,那雙被礦塵沾染卻依然清澈如水的眸子,才會在昏暗中短暫地亮起,越過攢動的人影,精準地捕捉到葉凡的身影。那目光裡,盛滿了無法言喻的憂懼和幾乎要将她壓垮的疲憊,每一次無聲的注視,都像是在他身上又添一道無形的鞭痕。

一次難得的喘息間隙,兩人借着傾倒礦車後巨大陰影的掩護,短暫地靠近。葉凡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動附着在岩壁上沉睡的黑暗:“快了…”

他布滿血絲的眼球艱難地轉動,一絲久違的、屬于獵食者的精光在深處一閃而過,随即又被更濃重的疲憊迅速吞噬,“換班…巡邏的空檔…我摸清了…再忍忍…”

他急促地喘了口氣,汗水混合着肩頭舊傷崩裂滲出的暗紅血水,沿着緊繃的肌肉線條蜿蜒而下,“就能…帶青淩走。”

李清鸾沉默地點頭,目光卻死死黏在他肩上那道猙獰的、再次被撕裂的傷口上,那裡的血色在昏黃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她的聲音幹澀沙啞,像是砂紙摩擦:“之後呢?葉凡…這茫茫天下…何處…是路?”

問題如同沉重的鉛塊,狠狠砸在葉凡心上。礦坑深處,仿佛傳來一聲悠長、絕望、來自地獄深處的歎息,與他胸腔裡那口壓抑的氣息重疊。

他猛地垂下眼睑,視線落在自己那雙沾滿泥污、微微顫抖的手上。這雙手,曾握緊利劍,意氣風發,誓要斬盡仇雠。如今,它們卻隻能無力地拖拽礦石,連自身都幾乎無法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