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曾經支撐他複仇烈焰的力量,在這日複一日的絕望勞作和無邊無際的黑暗碾壓下,正一絲絲、一縷縷地被抽離、被碾碎、被澆滅。那焚天的恨意,隻剩下冰冷的灰燼,蒼白,無力,連餘溫都快要散盡。
“不報仇了。”聲音嘶啞得如同破敗的風箱,帶着一種深入骨髓的虛無和疲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最黑暗的角落,被絕望的鎬頭硬生生鑿挖出來,
“隻要…救出青淩…”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仿佛吞咽着帶血的砂礫,“我們走…走得遠遠的…找個誰也找不到的…山野角落…”他擡起頭,眼中沒有了往日的鋒芒,隻剩下近乎乞求的卑微,
“忘了這仇…忘了這恨…隻求…活着…清淨地…活着。”這念頭說出口的瞬間,竟帶來一種溺水瀕死之人抓住朽木般的、虛幻的喘息,與他初墜此地時那刻骨的怨毒和誓要焚盡一切的複仇之心,判若兩人。
李清鸾的呼吸驟然一窒。她凝視着葉凡那張被絕望和疲憊徹底重塑的側臉,眼中翻湧着複雜的風暴——錐心的疼惜,對那渺茫“清淨”的瞬間渴望,深刻的理解,以及…一絲沉甸甸的、揮之不去的隐憂。
她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也沒能說出口。隻是伸出自己那雙同樣傷痕累累、沾滿礦泥的手,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遲疑,輕輕地、顫抖地,覆上他冰冷粗糙、布滿硬繭的手背。
那一點微弱的觸碰,是無聲的應允,是兩顆在無間地獄裡被反複蹂躏、幾乎破碎的靈魂,所能給予彼此的唯一一點,帶着血污和泥濘的溫暖。
冰冷的岩頂,一滴渾濁的水珠落下,精準地砸在兩人交疊手背旁的泥濘裡,發出“嗒”的一聲空洞回響,像是在無情地嘲笑着這深淵中,蝼蟻般渺小的、注定被黑暗吞噬的奢望。
礦坑深處,連時間都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岩石。
葉凡在角落散發着黴味的草堆上輾轉反側,疲憊像鉛塊一樣沉墜着他的四肢百骸,深入骨髓的酸痛叫嚣着休息,但胸腔裡那隻名為焦慮的毒蟲卻在瘋狂啃噬,讓他無法沉入真正的睡眠。
就在意識即将被黑暗徹底拖拽的模糊邊緣,一個異象,清晰得如同撕裂現實帷幕的閃電,猛然降臨。
夢境:
眼前并非陰冷潮濕的礦洞,而是鋪天蓋地的金色!
刺目的陽光穿透雕龍刻鳳的窗棂,灑在光可鑒人的金磚地面上。
他身上,是沉甸甸的、繡着五爪金龍的明黃龍袍,絲滑的觸感與冰冷的礦塵天壤之别。一頂鑲嵌着東珠、垂着十二旒的帝冕穩穩壓在頭頂,帶來一種俯瞰衆生的沉重威嚴。
丹墀之下,是黑壓壓匍匐的人群,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浪幾乎要掀翻大殿的穹頂。他清晰“看”到:
豐州城頭,飄揚着繡有“李”字和“葉”字的大纛,李清鸾身着鳳冠霞帔,笑容溫婉,身後是整個李家的臣服。
六玄劍派山門大開,雲舒依偎身側,江湖群雄躬身行禮,尊他為武林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