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第1頁)

他面容冷峻,線條剛硬如刀削斧鑿,深邃的眼眸仿佛兩口萬年寒潭,倒映着眼前這匍匐于塵埃的衆生相。

他甚至連一絲側目的興趣都欠奉,目光平視前方,仿佛穿透了這座卑微的城池,投向更遙遠、更值得他關注的帝國版圖。

在他眼中,這些跪伏在地、瑟瑟發抖的玉州世家,與路邊被馬蹄揚起的塵土并無二緻,不過是征服路途上微不足道的背景點綴,不值得浪費他哪怕一個眼神的停留。

“轟隆…轟隆…轟隆…”

緊随其後的,是三萬庫賽特可汗衛士。他們排着森嚴的方陣,沉默如山嶽移動。

沉重的馬蹄整齊劃一地踏在古老的青石闆路上,發出沉悶如滾雷般的巨響,震得石闆縫裡的塵土簌簌彈跳,也震得伏地之人的五髒六腑都随之顫抖。

精鋼打造的甲葉在行進中相互摩擦、碰撞,發出連綿不絕的、冰冷刺耳的金屬刮擦聲;

披甲戰馬噴着粗重的鼻息,白霧在微寒的空氣中升騰;

刀槍劍戟的鋒刃在晦暗天光下閃爍着幽冷的寒芒…這一切聲音交織在一起,彙成一股無堅不摧、碾碎一切的洪流,一首冷酷而磅礴的征服者進行曲,無情地碾過玉州城的心髒,碾過每一個跪伏者的靈魂。

整整一個時辰。時間在無邊的恐懼中被無限拉長。

當最後一個庫賽特騎兵黑色的披風終于消失在道路盡頭的塵煙之中,那令人窒息的馬蹄雷鳴、金屬轟鳴才漸漸遠去、消散。

跪在人群最前列的王德茂,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冷汗早已浸透了裡衣,冰涼地貼在背上。

他顫抖着,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将幾乎麻木的額頭從冰冷的地面擡起一絲縫隙,渾濁的眼睛驚恐地望向大軍遠去的方向。

“走…走了?”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帶着劫後餘生的虛脫和難以置信。

旁邊的李崇山也掙紮着擡起頭,臉上沾滿了塵土和冷汗混合的污迹,他擡起袖子用力抹了一把臉,粗重地喘息着:

“是…是走了…陛下…陛下他…壓根就沒看我們一眼…”語氣裡充滿了後怕,竟也夾雜着一絲詭異的慶幸。

“這…這是好事?”另一側,一位年輕些的世家代表,聲音還在發顫,帶着茫然和困惑。

他剛才幾乎以為自己下一刻就要身首異處。

王德茂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聲音帶着劫後餘生的虛浮:

“好事…當然是好事!陛下沒看我們,是因為我們太渺小,太微不足道…蝼蟻尚且偷生,陛下連碾死我們的興趣都提不起來…這,就是天大的幸運!”

他環視周圍同樣灰頭土臉、眼神渙散的同伴們,一字一句道,“能活着,跪着,就是萬幸!”

仿佛有一根緊繃到極限的弦驟然崩斷,壓抑已久的恐懼瞬間轉化為巨大的虛脫和慶幸。

長久的、此起彼伏的舒氣聲在人群中響起,不少人直接癱軟在地,大口喘息,仿佛剛從溺水的深淵中掙紮出來。

劫後餘生的蒼白面孔上,交織着慶幸、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敬畏與恐懼。

從這一刻起,玉州,這個貧弱而卑微的州郡,将徹底匍匐在帝國的鐵蹄之下,獻上它最卑微、最徹底的忠誠。

這份忠誠的根基,不是愛戴,不是敬仰,而是對那至高無上、生殺予奪的皇權,刻骨銘心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恐懼。

蠻州的鮮血,已在他們心中澆灌出永不凋零的敬畏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