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頁)

那個早晨的血腥景象讓谷米不快,他不願再想那些跳舞的鳝段,也不想再提釣黃鳝這檔子事情。他有意無意在回避黃鳝。暑假就要結束了,他天天數着日子,把每一天都當成假期的最後一天過,他要珍惜每一天。他有太多的計劃沒有實現,比如要找生産隊看場的啞巴用秫稭莛子編一隻蝈蝈籠,他要到豆田裡逮一籠蝈蝈,喂它們冬瓜皮和紅辣椒,那樣就能成天成夜聽見蝈蝈彈琴。他喜歡蝈蝈的歌唱,清脆又響亮。他喜歡一切明亮的事物,而老黃鳝卻那麼陰險,黃鳝血和肉又那麼血腥。谷米甚至有好幾天不再找雪生玩耍,本來他應該與雪生結伴去田裡逮蝈蝈的,但一想雪生就牽涉到老黃鳝,牽涉到鳝段跳舞,牽涉到那張髒污的血紙……他有點作嘔。

他要排除掉一切不愉快的事物。他還要趕一趟集,到鎮上的鐵業社去找一個親戚要一段鐵絲捏彈弓,麥收前親戚來家時答應過他的。秋天就要來了,冬天就要來了,樹葉會越落越稀,他的彈弓要派上用場了,不時可以對站在樹枝上的麻雀發動攻擊。谷米上一年竟然射傷了一隻斑鸠,那隻中彈的斑鸠飛得很低,差不多就貼着地面,但最後還是飛落在一株楝樹高處。谷米嫌自己的手勁太小,彈弓的力量也太小,不足以打落斑鸠。斑鸠個頭實在是太大了些,一粒小砂姜對它構不成緻命創傷,它受了傷竟然可以照常飛翔。再做彈弓的話谷米要用強勁的汽車裡胎,那些剪刀鉸出來的橡膠條能夠繃滿力量,别說斑鸠,估計老鷹也不一定吃得消。總之谷米的事情太多,雪生不來找他,他也就沒去找雪生。他想着雪生又在忙着幹家裡的各種活計,他爹攬下的生産隊掙工分的各種活計都要雪生和他姐幫着做。

谷米沒想到雪生是病了。開學的前一天,谷米握着一根竹竿在村口那片樹林裡粘知了。他将竿頭破開,用一根細樹枝撐起脹大,然後在蜘蛛網上轉幾圈,三角形的竿梢就展起一張稠密的網。谷米悄悄地伸網靠近知了,他知道知了驚動後會朝哪個方向飛,他隻要輕輕一蓋,知了就隻有在網中哀鳴的份兒了。不大一會兒谷米就逮了好幾隻知了。他滿頭大汗,汗水漬得他眼睛發疼。他正想歇歇的時候,就聽見有人在叫他:“谷米,谷米,你過來啊!……”谷米發花的眼睛看見一輛架子車停在樹林邊的樹蔭下,好像是羊生扶着車把。他馬上朝那兒飛奔。

車廂裡隻鋪着一領四角打了補丁的窄葦席,雪生褂子褲子穿戴整齊地躺在上頭。秋風已起,到了下午太陽翻邊沁涼叢生。看谷米來了,雪生強忍痛苦咧着嘴坐起來。谷米有點吃驚:“你怎麼……這樣?”前些日子他們還活蹦亂跳地釣黃鳝,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雪生說他病了,肚子疼。羊生說他拉着他哥去瞧病了,找他舅姥爺,還開了好幾服中藥。車把上挂着一隻癟癟的布書包,羊生指着書包說藥都在那裡頭。

雪生病好幾天了,腹疼難耐,拉肚子。好漢頂不住三泡稀屎,而雪生天天在拉,現在拉出來的都是稀水。雪生愁眉苦臉捂着肚子。他說可能是吃壞肚子了,但也沒想起吃了啥壞東西。谷米瞪大眼睛看着有點不認識的脫相的雪生,看見他眼窩深陷,眼睛仍然明熠熠的,但深深地凹進眼眶裡。他的臉蒼白,沒一絲血色,像冬天裡的白菜葉。他虛弱無力,似乎都沒有坐正的勁兒,似乎坐起來都很費事。

谷米讓他躺下說話,問他發燒沒有。雪生不發燒,就是拉肚子,肚子疼。關鍵是他不能吃飯,吃啥拉啥。谷米聽奶奶說過煮馬齒苋湯能治療腹痛腹瀉,問雪生試過沒有。羊生說早試過了,開始疼時就熬了馬齒苋,天天喝也沒見啥效。“都是騙人的!”羊生噘着嘴說。羊生說嘗過那湯汁。“難喝死了,”羊生說,“我要是肚子疼,打死我也不會喝一口!”雪生說:“那是你沒有真疼,你要是像我這樣疼,你也得照樣抱着碗喝。一真疼你就不嫌苦了。”

雪生一說肚子疼谷米也覺得肚子有點疼了,絲絲縷縷地疼痛。谷米能明白雪生說的疼痛,好像他也那樣深疼過。谷米肚子裡生蛔蟲,吃過“山道年”寶塔糖,拉出過死蛔蟲。也許現在肚子裡仍有蛔蟲作亂,沒有孩子不生蛔蟲的,說是蛔蟲能幫助消化,要是不生蛔蟲人是活不了的。村子裡有各種不知真假的說法,比如說每個人夏天都要被蛇爬過身體,不然你是過不去夏天的,你會被熱毒熱死,而蛇則是祛除熱毒的。一想有蛇從身體上緩緩爬過谷米就吓得要死,不過據說都是你睡着後蛇才爬你,你是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就像這村子裡各種傳說。

谷米說:“你别擔心,可能是蛔蟲,吃幾疙瘩寶塔糖就好了。”谷米也知道不可能單單是蛔蟲,寶塔糖能治了的病不是病。雪生已經吃過寶塔糖,但吃了幾回照疼不誤。雪生有點發愁他這病,要是好不了該怎麼辦啊?谷米想安慰雪生,說隻要一開學他的病就會好。開了學就又要過另一種新生活,所有疾病都怕變動的。隻要一換天地,水土不服就好了。谷米弄不清啥叫水土不服,雪生都沒離開過村子,哪兒會有水土不服?羊生說不是水土不服。

雪生說話已經響亮不起來,他用蠅子嗡嗡般的弱聲向谷米讨要知了。谷米馬上将葡萄糖注射液藥盒(四方形深盒,大隊衛生所的副産品)裡的知了拿出一隻給他,而且也給了羊生一隻。知了張開胸前的兩瓣鳴翅,發出吱吱的不滿意的号鳴,想飛但不可能飛走。雪生說:“我待兩天好了我們一起粘知了,我教你用一根馬尾(讀yi)捏成圓圈去套。”谷米知道馬尾捏圈套知了的辦法,但難度太大,成功率不高。谷米其實是試過的。但谷米不打斷雪生的教誨,他得謙讓生病的人。谷米說:“你趕緊好吧,我們還要上學呢。”

谷米并不喜歡上學,但假期長了他還是有點向往學校,尤其是開學那天上午,一群學生麇集,争先恐後各自絮叨假期裡碰上的新鮮事情。他們一個個講得眉飛色舞。谷米已經想好,要把和雪生一起釣黃鳝事件講給大家聽,當然,他也要講講轉運,講講北塘裡子虛烏有的大蛇。上學看上去是一片花野,絢爛多彩,但那花野之後就是無盡的爛泥地。一過了開學那幾日的新鮮,接下去就是漫無邊際的無聊。

谷米讨厭上學,總想有一天他會出走,去很遠的地方流浪。就是讨飯他也心甘情願。他不想上學,不想天天坐在昏暗的學屋裡。當時一個特殊曆史時期剛過,學校不再像從前那樣一多半時間要搞勤工儉學,要去田野裡勞動,而是天天要上課。推薦制的大學招生制度被扔進了曆史垃圾堆,上高中也得考試,也得憑真才實學了。學校開始成為學校,不再像以前那樣割草喂羊撿磚碴天天沒事找事地瞎折騰。

開學後雪生的病仍不見輕,在學校裡沒有雪生作伴,谷米怅然若失。但谷米不想去看雪生,隻要一走近雪生家的土院他就忍不住惡心,就頭一下子漲大幻影重重。他做了一個夢:他去雪生家找雪生,他躞蹀在院門口正在發怵,一截鳝段一跳一蹦出來迎接他。雞皮疙瘩像一陣酥風吹過他半個身子,他想逃跑但兩隻腳像是灌了鉛一步也挪不動,眼睜睜看着那截鳝段跳近,眼看就要跳到他跟前跳到他臉上,這時雪生捂着肚子出來大喊:“谷米快跑!撇開它!”

谷米掉頭就跑,他怕鳝段跟他到家裡,他不敢往家跑而是跑往村子外,跑向田野。他以為早已撇掉了那個一蹦一跳的令人生厭的血淋淋的鳝段,但隻要他停下腳步,馬上就聽到撲撲嗒嗒的跳踉聲。他一扭頭看見鳝段就在一丈開外,眼看又要攆上他。

而雪生則殿在後頭。雪生說,别停,一直跑一直跑!雪生肚子疼跑不快,隻能殿在後頭,連像乒乓球一樣跳蕩的鳝段他都攆不上了。

谷米上氣不接下氣,他氣喘籲籲地跑到了村口。他使盡最後的力氣奔跑,他要甩開鳝段。谷米平時在夥伴中跑得麻溜是出了名的,他在收麥時節追過一蹿老遠的兔子。他當然追不上,但也能跟上趟,有一回猛撲上去竟然抓住了野兔的一條腿。但那隻野兔雄健兇狠,是兔中英豪,它一扭身子哇嗚一口咬了谷米的手。兔子不是肉食動物,它隻是咬得手背升騰起尖銳的疼痛但沒有出血,谷米的手松了,那隻野兔趁機逃脫。有一隻黃狗接力谷米去追,但終究也沒有追上。麥野是野兔的樂園,它最熟悉内裡乾坤,一條家狗根本不是它的對手。谷米蹿過村口,跑到了通往小學校的那條東西土路上,兩旁的玉米林密不透風。

谷米要藏進玉米林裡,讓鳝段找不見他。谷米一躍邁過護路溝,一低頭鑽進了玉米地。玉米葉像一隻隻手臂橫在面前,玉米稈有青有紫直棱棱豎着,突然,他發現那些玉米并不是玉米,而是一截一截鳝段,它們包圍了他。它們在獰笑,像是聽到了統一的号令一起跳踉。它們邊跳邊笑,嚷嚷聲震耳欲聾。有一截或者是泛亮的玉米葉或者是鳝段啪嗒打在了他的臉上,他一陣惡心。他在惡心中難受醒了。

開學的時候玉米棒子還是纓珞飄拂,不久棒子鼓脹,像喂養嬰孩的飽滿乳房。頂穗慢慢喪失水分萎靡幹枯。大豆的葉片也開始枯黃,豆莢由綠轉褐,後來就在風中開始搖鈴,發出嘩啦啦的輕響。不知不覺間過去了快一個月,一個月裡谷米沒有去雪生家,他實在不想去,一想那座院子他就毛骨悚然,就沉入那個噩夢裡。羊生剛讀三年級,雪生的消息全部源于羊生。有一回在豆地裡谷米撿了一大把“香不留”(洋姑娘),他細心地裝在一隻黃連素小藥堿注射液藥盒裡,讓羊生帶給雪生。谷米有點想雪生。雪生的病仍不見好轉,每隔天羊生要拉着雪生去他舅姥爺那兒看病,帶回一包一包的中藥。小土院裡彌漫着濃重的藥味。

羊生沒吃過一口娘的奶,是喝羊奶長大,但他一點兒也不瘦小,反而虎頭虎腦壯壯實實的。他一年隻有兩身衣裳,脫掉夏天的單衣換上冬天的棉襖棉褲,他到了很冷的初冬還穿着夏天的那身粗布單衣,他縮着膀子在清晨或傍晚的冷風裡瑟瑟抖索。他不能早早換上棉衣,那樣太陽一出來他就又熱得難受。誰看了都以為他會傷風發燒,但羊生沒有進過一回大隊衛生所,不但身上沒有挨過注射針,甚至不知道藥片是啥子滋味,到底苦不苦。他一頓飯能吃半盆烀紅薯,吃面條呼啦呼啦能一氣兒喝碗。他像一頭豬一樣能吃,因而身上蘊滿力氣。他比哥哥小四歲,但個頭并不比哥哥低,要是并排走一起,外人真的分不清誰是哥哥誰是弟弟。

羊生自小是哥哥抱大,他算是趴在雪生的背上長大,所以他與哥哥特别要好,哥哥要他幹啥他就幹啥。在這個世界上,隻有雪生能夠指使羊生,連爹讓他幹啥他都要梗一梗脖子瞪上兩眼,但隻要雪生鼻子或喉嚨裡哼一聲他就馬上警惕,格外當回事兒。他知道哥哥是真疼他,他也疼哥哥,事事都替哥哥着想。雪生生病羊生最難過,想方設法拉他去治療。爹和姐姐天天忙裡忙外,顧不了那麼多,也沒空拉着雪生到處瞧病。他們隻當是拉肚子,夏秋時節誰還不拉幾場肚子,待幾天也就好了。他們沒有太當回事兒,但一病拉扯了一個多月,雪生爹有點害怕了。也許不隻是拉肚子,是不是肚子裡髒腑生了啥大毛病?他心裡沒有個底兒。他一直讓小兒子拉着雪生去找那位當郎中的舅姥爺,看起來這舅姥爺手段欠高明,拖治了一個月還沒見分曉,雪生還天天捂着肚子拉稀,瘦得一陣風就能刮倒。

雪生爹打算瞅個幹活的空當到大醫院瞧瞧,他認為的大醫院就是集街上的鎮衛生院,他們有了拿不掉的棘手毛病最後都要去大醫院求治,而頭疼腦熱的小病随便到大隊衛生所尋幾粒藥片湊合就完了。雪生這病不大不小,所以就去了那個舅姥爺診所。而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血緣之親,可以在那兒賒賬。先吃藥後結賬,這能給雪生爹喘氣的時間。他隻有秋後田裡的收成家養的活口才能換錢,他期望秋後結賬。

羊生對這個舅姥爺有點不相信,他覺得他在耽擱哥哥的病情。因此他與爹吵了幾回,鬧着要趕緊去大醫院拿藥。爹的意思是再治治看,他趕緊忙完手頭這一茬活計,騰出手來他就去鎮上的衛生院。羊生拉着哥哥可以輕車熟路地去找四裡地外的舅姥爺,但到鎮衛生院他沒有去過,他有點怯勁,他年齡太小還對付不了大世面。

羊生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人是能對付任何事的,但與哥哥的病有關,他就不能肆意妄為。要是依他的性格,他早就拉起架子車拉着雪生去鎮衛生院了。羊生剛讀三年級,去年暑假後才到大隊學校讀書。他的學習成績欠佳,他不愛讀書,一看見書一做作業頭一下子漲大。他說自己壓根兒就不是讀書的料。本來他也參加了升學考試,以為是不能讀三年級的,要在二年級坐一級。小學生讀一年級二年級都是在噓水村,學屋經常換,今天在牲口院的草料房,明天又搬到誰家的磨坊了,空閑房屋都能當教室。要是讓他坐級打死他也不會再讀書,他已經想好辍學。但那一年升級卻是一鍋端,不問你考試得好不好,是不是得了個大零蛋,隻要你參加了考試就能去大隊學校讀三年級。這樣羊生就去了他并不喜歡的大隊學校,天天可以和哥哥以及哥哥的夥伴谷米為伍。

但他上學注定一波三折,剛入學不久就遭到了班主任處罰,因為遲到讓他站到講台上一節課。他覺得太丢人了,得治治這個班主任。有一天下午臨上課羊生才進教室,他帶來了一樣驚悚之物——一條死蛇!盡管是死蛇,但花色斑斓,他從口袋裡掏出來時小闆凳噼裡啪啦一陣亂響,前排的學生蜂擁跳開。羊生不慌也不忙,告訴大家這是死的,不要怕。但說是這樣說,學生們驚魂未定,仍然不敢輕易坐回座位。羊生站在講台上他被罰站的地方,将講課桌上的粉筆盒倒空。他把粉筆抓在手裡,放到下頭的桌鬥裡,然後拎着那條比大拇指還粗的花蛇放在粉筆盒裡,又小心地合上蓋子。他有條不紊地做這件事情,好像沒有在衆目睽睽之下,好像是待在曠野裡。

羊生回到了座位上,像平時一樣坐正,這時班主任馬老師也闊步走進教室。馬老師長着一張四方臉,臉上起滿酒糟疙瘩,雙眼皮的大眼睛一瞪讓學生們心裡發怵。沒有人吱聲,跳開座位的人趕緊走回去。每個學生都把心提到嗓子眼,等着好戲開幕。馬老師粗壯的聲音在講台上炸響,他豪氣幹雲,虎視眈眈地掃視教室。他并沒有在羊生身上停頓目光,他此時還不太注意羊生特殊的禀賦。

他惡聲惡氣訓斥了一席話,接着就要在黑闆上寫字。他的手伸向粉筆盒,所有孩子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手上,隻有他一個人的目光沒在手上。他習慣性地撥開盒蓋,伸進去拇指和食指想捏起一支粉筆,但他捏起的不是粉筆,而是一條蛇!他把死蛇捏出了盒外一段,側頭一看馬上面色發白,發出啊呀一聲尖叫,接着就跳了起來。他跑下講台時跌了一跤但沒有摔倒而是一個趔趄蹿出教室門。他撞出門外有好遠才大口喘着氣,蹲下來不住地甩手回頭,心有餘悸地警惕地觀望……馬老師被吓壞了,他最怕蛇。他差一點虛脫,大汗淋漓,臉白得像紙,酒糟疙瘩像白紙上塗抹的墨漬。靠近講台的前排學生早已跑光,都集聚在教室後頭,有學生從教室後門跑出來,蹀到他面前,但也幫不上什麼忙。馬老師不能在他的學生面前出醜,他強壓住一陣想吐的沖動站起來,頭暈暈乎乎像是喝醉了酒。他不知那條蛇跑了沒有,為什麼蛇會鑽到粉筆盒子裡?他一時有點糊塗,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有一刻他還怕吓着了學生,教室裡進蛇畢竟也是他這個班主任的責任。但學生們都沒事,有幾個來到了他的跟前。有一個學生說是羊生放的蛇,是死蛇。他驚魂甫定,壯氣悄悄再度升起。他的膽量漸漸充脹,也漸漸清晰了眼前的事實。不是教室裡進了蛇,是有人放蛇在粉筆盒裡吓他,讓他出醜。那是死蛇,但他太害怕蛇了啊!

他壯着膽子從後門走進教室,他怒氣沖沖叫羊生:“羊生!”他惡狠狠地叫,不知道該說啥才好。後來他緩和了語氣,讓羊生趕緊把蛇拿走。羊生有點不情願,既然老師口氣和藹了,那他就了結這事吧。羊生走到講台上,捏起死蛇。他故意把蛇拎起老高,讓那細長的身子垂直,好像随時要甩給誰。凳子又是叮叮當當一陣亂響,有學生躲站到課桌上頭,馬老師縮在後門口不敢稍動。羊生舉着死蛇問扔在哪兒啊,門口行不行。馬老師說:“快快扔到外頭的田地裡去!不要扔在校園裡。”馬老師說話有點結巴,聲音有點變調。羊生聽話地舉着蛇朝外走,幾個膽子肥的男生遠遠地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