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我的臉》創作談(第1頁)

《看看我的臉》創作談

有時候某一個多少年前的記憶場景會猛然閃現眼前,沒有緣由,你的眼睛一亮,接着你的心會一縮。那個場景刺痛了你,但你弄不清究竟是什麼讓你疼痛。那個男孩兒才十二歲,他躺在架子車車廂裡。他骨瘦如柴,尪羸虛弱。他的眼睛卻很亮,就像兩點燒旺的火,有點灼人。他盯着我,微微喘息着。他不多說話,隻是那樣盯着我,滿懷期望又充斥着悲傷絕望。扶着架子車車把的是一個比他還要小一号的孩子,那是他弟弟。小一号的弟弟拉着大一号的哥哥來小鎮衛生院瞧病。他們穿着粗布衣裳,粗布鞋,也算是衣衫褴褛吧。我是醫生,我緊蹙着眉頭檢查眼睛灼亮的孩子。他隻是有機磷農藥輕微中毒,不算嚴重,因為是慢性中毒,不容易被發現而被反複誤診。他用通行的土辦法藥虱子,拿敵百蟲片塗抹衣縫,而不知道敵百蟲遇堿性的汗水會變成毒性加大十倍的敵敵畏……

事情已經過去三十年,可那雙灼亮的眼睛就像暗夜裡的星星,總那麼一明一明。終于有一天,我想動筆寫寫這兩點火一般的眼睛,寫寫這個男孩兒和他的小弟弟。

語言照亮記憶,往事如點點繁星,争先恐後向我閃爍。如恒河沙數的瑣細事物包圍着我,這個生病的孩子僅是個引路者,領我進入我的清貧而無比豐盛的童年,讓我清晰地看見曾經忽略的一切。我本想刨出一兜紅薯,不意間卻切掉了一角田地,土壤的内部漸次顯露,根系(塊根、根莖、縱橫交錯的須根),各種植物的種子、蚯蚓、蟲卵、混沌在土粒裡的腐殖質……那條順手可以拎起的故事線索像一條瘦根被土壤埋葬,可有可無,語言在自由構建另一個鮮活的全新世界。

而最重要的則是一個叙述聲音被析出,他在面對着龐雜的昔日世界興緻勃勃地講述,汪洋恣肆。正因為這個與事件保持一定距離的叙述聲音的存在,講述空前自由,擁有了無限變化的權力,各種叙事技巧得以随心所欲使用。

這是我寫得最放松最自由的一次,我把這部小說視作我寫作史上的一座裡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