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先征把身子往前伸了伸,說:“雖然蔣、汪、張三人都開了殺戒,共黨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損失,但是,蔣、汪、張三人反水以前,共産黨手裡是沒有軍隊的,現在蔣、汪、張一變臉,把共産黨驚醒了,共産黨開始反思,總結教訓,于是有了南昌兵變,有了廣州造反。我認為,現在是共産黨明裡失敗了,但暗地裡骨頭更硬了。因此中國的六大走向,誰勝誰負,難料。不管哪方勝出,我們都得跟人家走,所以我們做啥事都要留下後路。否則,河決魚爛,我們就是那魚。大水過後,河還是河,而魚呢?易學上講,想把腳下前進的道路留寬,必須把身後的道路留足。留後路,是現在精英們的最佳選擇。”
羅高明用異樣的目光看着毛先征,說:“你分析得很對,不管誰得天下,我們隻是一條狗而已。”
毛先征繼續說:“所以,我們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既要悟透生活,又要生活糊塗。俗話說,清水不養魚,難得糊塗好。你說得對,我們隻是條狗而已,但是,我們不能真當狗,因為狗除盲目地忠于主子外,沒有思想和智慧。我們要裝狗,忠誠有度,守護有方,決不盲目。要想留後路,就得裝糊塗。裝糊塗的核心就是悟透不說透,真明白,假糊塗。現在在我們這個小鎮,各路勢力角逐,明争暗鬥,你死我活。有些事情,堅決不能太認真。黨國是虛的,咱一家老小的性命才是實的。馬上要春節了,有些事情該松的要松一松,不管是哪路神仙,都讓他們好好過過年,歡樂一下,喜慶喜慶。現在的事情,你不管他,就沒有事兒。你管得太緊,事就來了。物極必反,這是真理。”
羅高明喝了一口水,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他沉默地坐在辦公桌前一動不動。
毛先征說:“我們要做的第二件事是要權衡利弊。現在這個社會,皆為利來,皆為利往,沒利的事情人們是堅決不能做。萬事皆規律,社會如此,我們這警察局是個小社會,也是如此。利益有兩種,一是我們個人自己的利益,二是某個集團上下大夥兒的利益。其他都是假的,虛的。蔣司令、汪主席和張大帥都想囊括四海、包舉宇内讓我們戡亂,但戡亂弊太大,利太小,我們要謹慎。”
羅高明歎了一口氣,說:“老弟你說得對啊,我手下這些精英,各有背景,各有其主。剛來這個胡,絕對不是善茬兒。”
毛先征繼續往下說道:“我說的第三件事是盡職盡責。我看我們的人都很盡職,不管是刑事偵查、治安管理,還是情報獲取等,做得都很好。我們滿洲裡,北靠蘇聯,各色人員出出進進,都從我們這兒過,你不盡職不行,但做得太死也不行。河裡的水不管怎麼小,你不讓流是不可能的。我們在盡職時隻要睜眼合眼相兼就行。我們看不見的東西堅決不要搶着去看,看得見的,要摸透根源,權衡利弊,再做決斷。”
羅高明想了想說:“當下,我們的工作怎樣開展?深魚曾經給我們提供一個情報,說共黨過完年可能有大批人員從我們這兒過境到蘇聯開會,雖然他這個情報不能全信,但我想不可不信。”
毛先征問:“深魚提供得詳細嗎?”
羅高明搖搖頭說:“不詳細,他也是知道個大概。”
毛先征說:“我認為,你知道就行了,裝在心裡。這件事,我們堅決不能擅自行動,要等上峰指示。沒有上峰發話,我們自己做主,師出無名不說,主要還是自找麻煩。共黨隻要不在咱們轄區殺人放火,他們出境,那是東北軍的事兒。他們出多少人進多少人,那隻是過境,與我們無關。”
羅高明笑了笑說:“是啊,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層呢?”毛先征說:“如果上邊不發話來,深魚也已經死了,他提供的信息也無從查起,從此不再提這事兒。”
羅高明說:“這個螞蚱已承認自己是共黨分子,但他拒絕交代一切,怎麼辦?”
毛先征說:“我看先放一放,過完年再說,如果他真的是共黨的重要分子,哈爾濱方面的人會感興趣的,他們有辦法。如果是一般共黨分子,先關起來,以後再說。”
羅高明深吸一口氣,濃濃的眉毛一展說:“你看問題高瞻遠矚,分析問題鞭辟入裡。你不但是我的好助手,更是我的好朋友啊。”毛先征高興地說:“局座您過獎了,我這都是皮相之見,是說一些感受而已。”
這時,外邊有人敲門。進來的是特務行動隊長葉自文和特情科長項世成。毛先征見他倆進來,忙起身對羅高明說:“今冬的冬裝庫存不夠,你還得向上峰打報告要錢,不少弟兄的大衣舊得不能再穿了,再穿有損我們警察局的形象。另外,幾個士紳捐的錢還沒有到位,你還得出面催催。”羅高明說:“今天一上班我就坐車去了商會,會長說年底了銀行盤賬,盤完賬馬上把錢打過來。”毛先征停了一會兒說:“如果不行了得給他們點壓力,現在的有錢人,你給他笑臉不行,給笑臉了他認為你是在求他們。你得給他們壓力,一旦你給壓力了,他們就會認為他欠你的。”羅高明點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上一口,用力把煙霧從鼻孔裡逼出來,藍藍的煙霧袅袅升起,在他面前形成一個霧簾。他似乎在想什麼重要的事情,心不在焉地說:“過完春節再說吧,年内堅持一下。過完春節不行了找個典型辦他們的案!現在的人啊,都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毛先征微微笑了一下,轉身走了。
葉自文和項世成站在羅高明的辦公桌前,羅高明又吸了一口煙,問:“跟蹤得怎麼樣了?”
葉自文說:“昨天晚上被跟蹤的人去日本領事館了,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羅高明一驚,問:“是日本人?”
項世成說:“不像,但出進日本領事館很自如。”
羅高明把煙屁股一甩,說:“那算了,我們不問日本人的事兒。不是我怕他們,是我煩他們!”
“這……”葉自文似乎有些不忍。
羅高明馬上提高聲音說:“咱張大帥還懼讓日本人三分呢,蔣介石不也看着日本人的臉辦事兒?他這次下野不是哪兒也沒有去,唯獨到日本求和去了嗎?汪主席見日本人像親人一樣,不是天天喊中日友善嗎?我們一個小小警察局,搭理人家日本人幹啥?把人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