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春江很用心地聽着他說的每一句話,聽着聽着感覺這個日本商人不像生意人,而像個政治家,像個軍人。就像上海黃浦江上修船廠的冬渡,剛開始與他接觸是個商人,後來他就像個政治家,再後來感覺冬渡就像一介軍人。
此時,胡春江還摸不清羅高明約他來這裡的真正目的,但他可以肯定,不會是單純吃火鍋的。
滿洲裡的涮羊肉全國聞名。呼倫貝爾草原無污染,牧草營養豐富,用這種牧草放養的綿羊肉做涮羊肉原料,鮮嫩無膻味。關外來這兒的人,不吃涮羊肉等于沒有來。
今天中午的涮羊肉真是讓胡春江大開眼界,自從他離開哈爾濱到武漢、上海後,特别是走上這種特殊的革命道路後,他再也沒有吃上這種使他日夜想念的涮羊肉了。今天的羊肉主要選羊的上胸,大三岔,小三岔,肥瘦适中的部位。刀工也很見功夫,羊肉切得薄而整齊均勻,真正達到薄如紙、切如線、美如花的标準。今兒中午的宴席,可謂是炊金馔玉,味美豐盛。
大家落座後,羅高明交代讓他的司機過來一起吃。盡管後廚給司機和其他後勤人員備的有一席,但羅高明還是強調讓他的司機過來吃。這一點,是羅高明的長處。是龍都有三潭水,如果羅高明沒有過人之處,滿洲裡這個地方的警察局座,他未必能順順利利地坐下去。司機是從東北軍調整過來的,雖然也穿着警察的服裝,但實際是軍人。東北軍是他的基礎,讓東北軍的軍人給他開車,他就是不說,大家也知道啥意思。
井上春樹和毛先征是古爾多派車接來的,井上春樹也沒有随從人員。
今天的鍋底也是有特色的。古爾多介紹說:鍋底是煮羊肉的原湯,放有蝦、蟹、參、貝、甲魚及海菜、蔥花、白薯等。調味料有芝麻醬、紹酒、腐乳汁、韭菜花、曬醬油、芥菜面和辣椒油。
佳肴美馔陸陸續續上桌,大家邊吃邊聊。
胡春江正吃得歡,井上春樹突然問他:“胡先生哪年在東京哪個警察學校上學呀?”
胡春江聽他這麼一說,心裡顫了一下,心想,他問我這是随便問呢?還是有目的呢?他不動聲色地放下筷子,看着井上春樹微微笑了一笑,回答道:“井上先生,1920年初家父把我送到東京刑事警察學校,我1921年底結業回來。”井上春樹問:“當時你們的校長是誰呀?”胡春江如背書一樣地回答道:“是東京地方警視廳副警視總監康宏恒二。”井上春樹想了想問道:“東京刑事警察學校隸屬于警察廳,為何讓東京地方警視廳的副官去兼呀?”胡春江說:“據我所知,康宏恒二的編制在警察廳,他到警視廳任職也是兼職,因為他是刑事專家,他破過很多大案要案。因此,警察廳既讓他管東京地方的治安,又讓他兼職辦警察學校!”井上春樹笑了笑,自己端一杯酒,喝了。
胡春江這時終于明白,今天中午羅高明讓他來這裡不是讓他吃涮羊肉的,真正的目的是讓這個日本佬“考”他的。他深深地知道,羅高明和他的智囊毛先征在懷疑他的日本背景,于是就讓井上春樹考他。井上春樹問他這些,太小兒科了,母親和田家彬給他的材料,他早已背誦得滾瓜爛熟。就是考日本的古代史、近代史他也不怕。一會兒,他反問井上春樹:“井上先生認識我們校長?”井上春樹似乎也吃了一驚,忙搖頭說:“不,不認識。”
這時又上來一道菜:特色手把肉。廚師早已把手把肉分割成小份,每人一份,胡春江也是好多年沒有吃這種可口的羊肉了,聞見這種味道,他就醉了。
井上春樹看一下羅高明,羅高明忙說:“吃吧,古先生這裡做的手把肉,不肥,不膻,肉嫩鮮美。”
井上春樹用手拿起半根羊排吃了起來。一會兒,他似乎漫不經心地又問胡春江:“胡先生,你太太也在日本留過學?”
胡春江心裡已有數,這一定是羅高明和井上春樹唱的雙簧,兩個人串通在“考”他。毛先征和古爾多也可能參與其中。他平靜一下心情,放下筷子,答道:“是的,我太太前些年在日本上過學。”井上春樹又問:“她在東京上還是在其他地方上學?”他回答:“在東京大學。”井上春樹問:“她學什麼專業?”他回答:“學的工業經濟和紡織史。”井上春樹笑道:“胡太太一定是位才貌雙全的淑女啦。”胡春江搖了搖頭說:“一般般啦。”
井上春樹突然問大家:“東京大學在明治時期是哪兩個學校合并而建立的,我想不起來了,你們誰知道?”
胡春江知道他問大家是假,“考”他是真。但他不急于回答他,他慢慢地涮了一片羊肉吃起來。這時古爾多看着胡春江說:“胡先生是個日本通,你應該知道的。”胡春江放下筷子,說:“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東京開成學校與東京醫學學校合并而成立的東京大學。”
井上春樹哈哈一笑,說:“還是胡先生記性好呀,說得對,就是這兩個學校合并的。”
室外,雪似乎下得更大了,灰蒙蒙的天空飄灑着稠密的雪片,大地一片混沌。村莊上基本沒有行人,隻有幾隻不怕冷的狗在伸長脖子覓食。然而,滿地都是雪,沒有供狗吃的東西。
井上春樹拿起一塊手把肉,沒有馬上吃,一直聞着又問:“胡先生在東京上學期間,發生了一起震驚日本的大案,你可否知道?”胡春江用一種機智的眼神看了一下大家,最後把目光鎖定在井上春樹那不大不小的雙眼上。他微微一笑說:“我在東京上學那兩年,大大小小發生了很多案件,其中最有影響的案件,是我們校長參與偵破的火車站投毒案件,作案工具是毒氣彈。犯罪人員把毒氣彈打開放到旅行包内,然後悄悄離開,結果導緻二百餘人中毒,八十餘人死亡。最後鎖定六個罪犯,并把他們抓獲。後來才知道,這些人都是天神教的骨幹成員。這種反人類的邪教組織,後來被日本政府徹底清算了。”
井上春樹聽罷,歎道:“我差點也成了冤魂呀!那天我購買了火車票,準備去九州,結果我母親病了,我就去了醫院,要不是……”
毛先征說:“好懸呀……”
羅高明感歎地說:“不是老母親有病,而是老母親在保佑你。母親是真正的天神啊,保佑她的兒子永遠平安無事兒。”
胡春江不去想什麼富貴之命,星座之言,他在反思剛才井上春樹問他的這些話題,現在已經很明确地證明,今天中午是“考”他的背景的,目的是怕他冒充日本背景。但是也看出來他們很謹慎,他們怕因“考”而引起胡春江對他們的不滿,于是他們用平常和氣的方式對他進行“考試”。
午宴很快就結束了。在回來的路上,胡春江假裝喝大了,睡了一路,沒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