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蚱是這樣吼叫的,他大聲地說:“國民黨、北洋軍政府,最終沒有好下場!”
塗榮清用鐵鉗鈎了鈎爐火,也起身走了。丁基元帶着他的人也走了。
胡春江輕輕對螞蚱笑了笑,說:“我看還是招了吧。”螞蚱突然又大吼一聲:“狗!”說完,頭又耷拉了下來。留下的兩名年輕警察把他解下來,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看守人員與醫生一起給螞蚱包紮。
胡春江表現得十分平靜,他知道,此時,有很多眼睛在盯着他,他必須得通過今天的考試。但是,他心裡怎能平靜呢?
胡春江雖然表現得很霸氣地走了,但他心裡還是亂亂的。
他回到宿舍,用被子蒙着頭,哭了。
他是來滿洲裡建特别交通站的,沒想到特别交通站沒有建起來,反而還要遭到這樣的心靈磨難。交通站怎麼建不知道,來什麼人不知道,但為了隐身,為了安全,必須得與魔鬼打交道,必須經受着各種折磨!他的心碎得如一塊巨石被炸開一樣。當年在武漢,生活那麼艱難,任務那麼艱巨,環境那麼兇險,他沒有感到為難和艱辛,反而鬥志越來越旺盛。蔣介石和汪精衛叛變革命後,在那樣的白色恐怖中,有多少共産黨員因革命形勢低落而脫黨,甚至叛變和投敵,然而,他的信念和信仰一點也沒有動搖,反而義無反顧地參加了“紅隊”。在老南的領導下,在金牙大媽的帶領下,他和戰友們一起戰鬥,保衛黨中央的安全。那時他生活在黃浦江的船上,如蛟龍得水一樣,奔走在租界;如鳥兒投林一樣,穿梭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他們來無蹤、去無影的戰鬥狀态,讓國民黨、外國巡捕聞風喪膽。在上海工作和戰鬥期間,他們膽大心細而充滿激情。然而,到滿洲裡這些天來,他除有無助感外,心裡還充滿了焦慮和不安。他不适應這種鈎心鬥角的群體,他還不知道将來特别交通站在建站中會遇到何種困難,護送黨代表出境還會遇到何等的問題。母親不讓他主動聯系任何人,可是他的接頭人員為何還不出現,是誰,怎樣出現,他心裡沒有數。母親隻告訴了他接頭暗号,而且還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說,這個暗号隻能第一次接頭時用,過後作廢。
中午他沒有到食堂吃飯,而是喝點開水準備睡一會兒。他剛躺下,有人敲門,一聽是瞿華瑩的聲音。他真不想起床,但對這個女人又不能怠慢,隻好起來把門打開。
白皚皚的雪把他的眼睛照得難以睜開。隻見瞿華瑩雙手捧着一個保溫飯煲走了進來,她大聲地說:“中午為何不去吃飯,天這麼冷,不吃飯怎麼行呢?你又不是神仙!”
他接過飯煲,很自然地問:“是什麼?”她說:“是米飯,菜是蘿蔔羊肉粉條。”他笑了,說:“原來今天中午是這麼好的飯呀,早知道是我最愛吃的飯,我不躲在宿舍吃烤地瓜了。”瞿華瑩把兩眼睜得大大地說:“咱局夥上能有這麼好的飯?這是我今天中午精心給你做的好不好!”胡春江一聽忙驚慌地說:“哎呀,是你特意給我做的?謝謝,謝謝了!”這時她看見他的烤爐上,還放了兩個剩餘的地瓜,這是昨天晚上他吃剩下的。今天中午他什麼也沒有吃,隻喝了兩杯開水。
瞿華瑩說:“吃飯吧,熱着呢。”
胡春江說:“其實我吃飽了,不想吃了。”
“胡說,你根本就沒吃!”她大聲地說。
他心裡一驚,看着她那紅紅的臉蛋問:“你憑啥說我沒吃?”
她詭異地一笑說:“你還是搞刑事偵查專業的呢,這點小伎倆能騙了我?進這屋一聞味道,就知道你吃沒吃。如果你吃了白薯,這室内的白薯味兒三個小時是不會散去的。你自己聞聞,現在還有味沒有?昨晚吃的白薯,現在還會有味?臭襪子味吧!”
胡春江被她這麼一說,沒話了。他不得不承認瞿華瑩的厲害,這種聞味法,的确是刑事偵查學的一種技法,沒想到她能用到生活的細節中。他笑了一下說:“我中午胃寒,不想吃飯,想休息休息。”她說:“吃了吧,我今天中午給你做的米飯很香,羊肉也很鮮嫩,粉條是地瓜粉,很筋道,吃了正好可以暖胃。”
沒有辦法,胡春江隻好吃了。
瞿華瑩坐在爐子邊,把雙手伸向爐子上方,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全警察局有女警十幾名,其他都是一般警察,分散在機關各個部門工作,隻有她一個人在中層當頭頭兒。她的背景很明确,就是汪主席的線人,主要是暗暗監督要害部門的履職情況。背地裡很多人都稱她是女特務。明裡她是項世成的副科長,但實際她根本沒有把項世成放在眼裡。人人都怕項世成那獵鷹一樣的眼神,但她不怕。她的姿色打動了項世成,項世成想把她攬入懷抱,然而,瞿華瑩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不去讨好項世成,反而時時處處把項世成弄得很尴尬。瞿華瑩與羅高明關系似乎不一般,明裡看沒有什麼,但暗地裡一定是很密切的。憑胡春江的敏感性,斷定他們的密切關系絕對不是純私人感情,而是私情攪着公事兒,并且相互利用。他報到的第一天,就見瞿華瑩與羅高明在辦公室單獨說事兒。還有那天上午,瞿華瑩在他宿舍說了句“從今以後,局座會步步離不開你的”。後來他随羅高明去古爾多那兒吃火鍋,在車上,羅高明就對他講,決定讓他當局座助理。這些事羅高明可能提前與瞿華瑩溝通過。
瞿華瑩突然把話題一轉問:“你妻子為何不來這兒和你一起生活呢?”
胡春江說:“哈爾濱是大城市,她不想來這兒的邊防小鎮。再說了,我嶽父家有事業需要她去做。”
她問:“聽說你嶽父家産業不小啊!”
他說:“不大,做些商業生意而已。”
她問:“你妻子叫什麼名字?”
他笑道:“怎麼,是查戶口呢,還是審查我呢?”
她也笑道:“唠嗑嘛,随便問問,你何必那麼敏感呢?”
他說:“她叫井黎黎,有機會她會來的。”
她說:“好,歡迎她來,我在這兒沒個伴兒,她一旦來了也有個說話的人。”
他哈哈一笑說:“你不是說羅局座老婆很寂寞嗎?你不與她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