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2頁)

太陽要落山了,辦公室有點兒暗。窗外的一抹晚霞已不存在了,灰色的雲彩像幾個猴子的怪臉,在調皮地看着人們。室外,冷得徹骨;室内,暖得出汗。瞿華瑩對胡春江剛才的話不屑一顧,把話題突然一轉說:“我春節要回家過年了,一年隻回家這一次。”

胡春江問:“你老家是哪裡的?聽口音是江南人。”瞿華瑩反問道:“你是個消息十分靈通、本事通天的人,難道真的不知道我是哪裡人?”

胡春江哈哈大笑起來,笑罷說:“你又誇我!按你說的我像孫猴子,啥都知道。”

瞿華瑩向他做了一個内涵豐富的怪臉。

其實,關于瞿華瑩的情況和背景,母親和中共北滿特委保衛部長田家彬給他的資料很詳細。她的資料表明,她出生在南京,父親是位軍人,母親是位大家閨秀。爺爺在天津跟随過從北京紫禁城逃生的溥儀,後來日本人在天津努力保護溥儀,她爺爺對此有看法,就回到南京養老。瞿華瑩是從南京空降到黑龍江省警察廳當警察的,省警察廳又把她派到這裡來,把她派到這兒來據說是北京軍政府的意思。胡春江弄不明白,南京和北京兩個政府在打仗,屬于水火不容的兩個集團。可是她又為何能從南京方面跳到東北來任職呢?而且她來此地任職的操縱者又是北京軍政府。現在的中國之複雜真是難以想象。都說她是汪精衛線上的人,是反共急先鋒。僅憑這一點,胡春江在她面前,就得謹慎謹慎再謹慎。如此他與瞿華瑩在一起談話,就如同與豺狼虎豹在一起的感覺,遠不得,更近不得。

胡春江笑了笑說:“大美女,我剛來,怎能知道你是哪裡人呢?聽口音你應該是江浙一帶的人。”

瞿華瑩把眼珠子一轉,動人地笑道:“我是南京人,父親是國民革命軍的軍人,我母親娘家在蘇州,是大家閨秀。昨天我母親寫信過來,讓我回去過年,我母親說今年回去有大事要商量,我知道是啥事兒。”

胡春江說:“肯定是好事兒。”

瞿華瑩無奈地笑笑說:“啥好事呀,相親呗。”

胡春江說:“相親還不是好事兒?”

瞿華瑩的眼光一亮,如天上的流星從她臉上劃過,很快又暗淡下來。她把眼皮往下一垂,有骨頭有肉地說:“和你相親才是好事兒。”

胡春江爽朗地大笑起來,然後說:“我是結過婚的人了,還相親?”瞿華瑩說:“誰說結過婚的男人就不能相親了?”胡春江若有所思地說:“快吃晚飯了,下班吧。”此時,他想得最多的是今天晚上去見接頭人的事兒,沒有心情與瞿華瑩在這兒說三道四。

瞿華瑩狡猾地一笑說:“你答非所問,這說明兩個問題。一、你心裡什麼都明白,但在裝糊塗。二、你在回避我對你的真實感情。”胡春江隻能笑笑。

瞿華瑩突然像想起了什麼,問道:“今兒晚上你幹什麼?”胡春江聽她這麼一說,心裡一沉,此時他最怕她節外生枝約他晚上有事兒。他長出一口氣,平靜一下心情說:“我有個在哈爾濱的日本朋友今天來咱滿洲裡,上午我在領事館遇到他了。他是我在日本上學時認識的,今晚他約我去叙叙舊。有事兒?”

這是胡春江早已想好的方案,不管誰問他今晚幹啥,他都會這樣說。如果不把日本人搬出來,恐怕有好多事兒他無法拒絕。

天完全黑下來,胡春江把辦公室裡的燈打開,室内亮得刺眼。在明亮的燈光下,瞿華瑩的臉龐給胡春江的感覺不像在人世間,像是在另外一個世界裡,有點吓人。

此時,瞿華瑩坐在明亮的燈光下,搖了搖頭,笑了一下,如幽靈般地輕聲對他說:“你今後要小心總務科長毛先征。”

胡春江渾身一緊張,問:“為啥?僅憑他與羅局座關系好嗎?”

瞿華瑩輕輕地搖了搖頭,說:“我看他像共産黨!”

突然停電了,辦公室頓時漆黑。

瞿華瑩罵了一句:“媽的,又停電了。”

胡春江說:“走吧,下班。”

他倆走出辦公室,整個世界都是黑的。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天陰了,好像又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