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春江看看手表,已是十點了,他的心有些緊張了。中尉早已有了醉意,但說話還不太亂,他緊緊地拉着張代辦的手,小聲說:“老兄,你是給日本人辦事的,你跟日本人肯定很熟,對吧?”
張代辦笑着說:“我在領事館幹了多年,認識一些日本朋友,老弟有啥事兒讓我幫忙的話,我一定會盡力的!”
中尉用手指頭敲了一下桌子說:“好!好!我現在就遇到了難事兒,看老兄能不能幫忙解決。”
張代辦說:“你說說看,多大個事兒?”
中尉長出一口氣,悒悒不樂地說:“我真切地體會到咱中國人受人家日本人欺負呀!我一個東北軍的副連長、張大帥的部下,竟然怕他日本一個商人。”
張代辦問:“什麼情況?”
剛才回來的幾個弟兄,開始劃拳了,他們很興奮,誰輸酒了喝得都很幹淨。胡春江邊給他們斟酒,邊給他們鼓勁兒。但是,他的眼神裡充滿了心不在焉的焦灼。是啊,他的心早已不在這兒,早已飛向遠方了。
中尉似乎不好意思,停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說:“情況是這樣的:我看上了一個女學生叫小紅,人長得不但水靈,而且還聰明。正當我準備娶過門納為二房時,誰知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一個叫井上春樹的日本商人,他也看上了這個女學生,他不是想娶她的,他是讓小紅給他當秘書和翻譯去了。”
張代辦問:“這個小紅會講日語?”中尉說:“她就是學日語的。”張代辦笑笑說:“這是好事呀,将來你要娶過來了,你不又多一個日本朋友?”
中尉說:“井上如果讓我娶小紅就好了,我當然同意了。這個井上呀,他不但不讓小紅聯系我,而且還不讓我娶她。你看,多麼好的事兒,讓他給攪黃了。”
張代辦想了一陣說:“這個井上春樹呀,有鐵一樣的手腕,我确實認識他,他不純是商人,他是個政治家,我們領事遇到難事了就得找他去。他什麼事都插手,政治、軍事、司法、經濟等領域,都有他的事兒。你明白他的能量了吧?這件事嘛,我看不好辦呀,在滿洲裡,能夠跟井上說上話的人很少,能說動井上的人那真是鳳毛麟角呀。他拿定的主意,不好變。”
中尉聽罷,點了點頭。他知道井上春樹的“厚度”和“廣度”,他真的遇到了對手,不然按照他的性格,他能善罷甘休?然而,小紅甜蜜的笑臉,時常在他腦海裡出現,他不忍心就這樣放棄了。他一直在想怎樣把小紅奪回來。他看一下張代辦歎道:“做人不容易呀,尤其是做個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更是難呀!”
張代辦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說:“人的命運和境地都是捉摸不定。你别苦惱老弟,雖然我給你辦不了這件事,但我能給你個建議。”
中尉忙問:“你快說老兄,什麼建議?”
張代辦說:“其實,你在你們東北軍裡找個有影響的人,就能把這件事辦成,你就能實現‘抱得美人歸’的願望。咱警察局的羅局座與井上是好朋友,也有利益關系。他倆多年都是相互辦事,相互補台,相互獲利。隻要羅局座張嘴,他井上沒有不給面子的。而羅局座是你們東北軍的嫡系和女婿,他嶽父家的勢力在北滿啥事兒辦不成?你找個東北軍的關系,讓羅局座去給井上說說,保準成!”
中尉一聽笑了:“是啊,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層呢?我找誰呢?”
張代辦說:“不急,不急,慢慢想,我也幫你想想辦法。美人,早晚是你的!”
“好啊好啊!來來來,幹杯!”中尉很興奮,也很激動。
這時三桌人酩酊大醉,大都進入迷糊狀态了,睡的睡,趴的趴,說狂語的說狂語。中尉笑笑對張代辦說:“你看看我的弟兄,今晚有多高興,都是一醉方休。”他又小聲說:“張代辦,你人太厚道了,你剛才又給我那麼多好東西,無功不受祿呀……今後這邊防線上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盡管說,我一定盡心盡力,在所不辭!”
張代辦伸手看了看表,說:“哎呀,不知不覺時間過得真快呀,可十點四十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散席吧,讓弟兄們早點休息。”
中尉苦笑笑說:“睡不成啊,今天早上司令部突然通知我們,今晚後半夜巡邏執勤照常進行,而且是調邊防三連的弟兄到我們這裡進行交叉巡邏。我得等十二點交完班才能休息。”胡春江聽他這麼一說,心裡暗暗慶幸想,情報是多麼準和多麼重要啊!如果計劃不變,時間不提前,那後果不堪設想。
這時,他們隐隐聽到不遠處有幾聲野狼的哀嚎聲,由遠而近,是那樣的清晰,那樣的綿裡帶骨,令人毛骨悚然。胡春江一聽見這狼嚎,提了一晚上的勁兒,馬上松了,加上喝了幾杯酒,渾身上下頓時都軟了下來,骨頭如散架一樣,無力了。這狼嚎,是他盼望一晚上的勝利信号。
張代辦說:“多年沒聽見狼叫了,在這大年初一的晚上,聽見了狼叫,定是好事兒。今年是龍年,狼遇到龍,怎能不叫呢?”
中尉高興地說:“好事兒,是好事兒,有狼叫,說明邊境線上是安全的,沒人兒。如果是狗叫,那就說明周邊有人活動,那我們就得打照明彈查看了。狼叫是平安,狗叫是賊亂。”
中尉劉中蒙把他倆送到門口,嘴裡嘟嘟囔囔說道:“飄茵落溷事争差,狼藉高枝一朵花。今日回頭聲價減,可憐彩鳳已随鴉。”胡春江知道,劉中蒙在惦記着小紅姑娘。
當司機開車拉着張代辦和胡春江離開這個邊防哨所時,他倆都在車裡睡着了。因為,這次的“白雪計劃”,他們完成得真是天衣無縫。黑暗中,汽車燈像發光的兩把鋼劍,向前飛去。
胡春江想,他們護送的人,肯定已經到了蘇聯那邊的86号小站了。
1928年的大年初一的夜晚,是一個不平凡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