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大年初二，中國不少人都沒有休息，其中就有蔣介石。這天上午，他電告全國各地中央委員，四中全會定于2月1日召開，各個委員請于1月29日到京，以便召開執監聯席會議，解決四中全會之各項手續及各項審查案。這次會議有一個重要的議程，就是要統一全國軍政，規定全國各軍及省防軍隊數目、編制、任務、協同作戰等事項。這次會議的總目标，就是迅速消滅共産黨在中國各地的組織機構，“圍剿”共産黨在江西的軍事武裝；加大“北伐”力度，争取早日打敗張作霖的安國軍，早日實現南北軍政統一。
然而，北京的張作霖不聽蔣介石這一套，他也沒好好過年，而是在開軍事防務會議，決心到今年年底打到南京去。這一天，北京軍政府與日本南滿鐵路公司秘密簽訂吉會鐵路五百萬元合同。這标志着日本人開始在東北搞基礎設施建設。
大年初二的上午，完成重大任務的母親、金牙大媽和安顯一郎他們都悄悄地撤退了。“白雪計劃”已完成。胡春江想再見一下母親和金牙大媽，但沒有見到。洪永升和田家彬什麼時候走的他也不知道。幾天以後，一切都恢複了平靜。陸小楓和宋自加在認真經營着火車站的日雜店，地痞流氓再也沒有來騷擾過，稅務和警察都已聽說這個日雜店有東北軍的背景，也不敢再來“收稅”和“治安”了。這個接待站已啟用，但全國各地黨代表還沒有完全選出來，接待工作還沒有開始。胡春江得到的指令是陰曆的三月，有可能過來代表。前天，胡春江無意從北滿南街路過，發現東來順餐館已挂牌停業轉讓了，這讓胡春江吃驚不小，這是北滿地下黨設在滿洲裡的一個指揮機關，呼倫湖是負責人，怎麼在沒有前兆的情況下，突然人去樓空了呢？是出什麼事了，還是另選地址了？他心裡沒底兒。
養馬場正常營業着，眼下沒什麼特殊的事情，胡春江也不會去養馬場。他天天坐在辦公室翻閱報紙，隻怕把重要的尋人啟事遺漏了。元宵節到了，滿洲裡又要熱鬧三天了。滿洲裡每年的元宵節，都是火樹銀花，姹紫嫣紅。從正月十四一直到正月十六晚上街上都是摩肩接踵，熱熱鬧鬧的。白天主要有廟會、燈會、書會和具有地方特色的古玩展示會，還有賽馬、摔跤、舞蹈、射箭、踩高跷、賽秧歌等文藝文化節目。人們最關注的還是物資交流會，大會三天，小會五日。物資交流會上，熙熙攘攘、人山人海。滿洲裡的元宵節，到處攢花簇錦，熱鬧非凡。
元宵節這天，瞿華瑩坐火車帶一個大大的皮箱子回來。中午過後，當一輛人力車把她拉到她的宿舍門口時，她看見胡春江站在不遠處擡頭看一棵大樹上的雪景。她下車付完錢後，向胡春江喊道：“你看什麼呢？”胡春江一轉身，見是瞿華瑩回來了，忙走過來笑道：“我在看樹上的雪景。”他走過來，幫她拿皮箱子，問：“哎呀，這麼重的箱子，是什麼呀？”她忙說：“箱子裡面裝的是一部留聲機和不少唱片。”胡春江一聽，高興了，忙說：“噢，這可是新鮮東西，啥時候也讓我聽聽吧。”她莞爾一笑說：“今兒晚上就讓你聽。”
瞿華瑩真是說到做到。當天晚上，正是滿洲裡滿大街都在放禮花的時候，瞿華瑩邀請胡春江到她宿舍聽音樂和歌曲。胡春江知道瞿華瑩是個水性楊花之人，不能離她太近。但考慮到她剛剛回來，不去了怕她誤會，他還是硬着頭皮去了。
熱鬧的元宵晚上，盡管大街上火樹銀花，但是天空陰得如灌鉛一樣沉，還下起了零星的小雪，雪粒打在建築物上，啪啪作響。風很大很冷，吹着枯枝，像哨聲。瞿華瑩的室内很暖和，她把一壺水放在爐子上燒，水蒸氣使室内既濕潤又溫暖。室内的燈光暗暗的，讓人略有壓抑之感。低沉的音樂和歌女唱的《黃河》《送别》《春遊》《楊柳花》等歌曲，讓人心醉如夢。其實，胡春江不願意聽音樂，不是他天生的不愛聽，而是他目前心裡裝有大事，耐不住性子聽。今晚，瞿華瑩俏麗媚豔，隻見她下身穿一條黑色杭州絲綢面料的休閑褲，上身穿一件毛茸茸的灰色毛衣。爐子上的水壺在冒着熱氣，水在沸騰，壺在低吟。這一切，把這間住室營造得如仙境一樣。
“怎麼樣？在這樣的氣氛中聽音樂還可以吧。”她問。
他說：“像舞廳，像歌房。”
一會兒，她突然問：“你在日本沒少聽歌女和舞女的歌曲吧？”
他眼睛閃一下亮光，又迅速灰暗下來。他笑了一下，說：“很少。學校有規定，不讓出門兒。”
她說：“我帶回來很多唱片，你想聽盡管來聽。還有小叫天的京劇，還有蘇州光裕社和潤裕社的說唱，唱有彈詞兒，說有評話兒，想聽啥有啥。”她邊說着邊張羅着給他倒開水。
胡春江倒是很愛聽正在唱的《送别》，這首哀感頑豔的曲子，聽起來滄桑和哀愁。這些年，見多了生離死别，聽到這樣的歌兒，會引起他的共鳴。
隻聽留聲機裡唱道：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
今宵别夢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
曲子唱完，胡春江很長時間沒有吱聲。瞿華瑩輕輕地把留聲機唱頭取下，關掉了。
室内很靜，如阒其無人，隻有壺中的沸水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