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推門進來的是特情科長項世成。
他進來一看大家都在這兒，用特殊的目光看着羅高明，想說什麼，但欲言又止。胡春江立馬看出了門道，忙站起來說：“局座，剛才毛科長找我有事，我去看看是啥事兒。另外，我妻子後天要來，我得回宿舍收拾收拾房子。”他說完就要走，他知道特情科的案件都是機密案件，項世成平時都是單獨給局座彙報。大家一聽他妻子要來，都笑了。羅高明說：“早該來了，弟妹早該來了，來了好啊，一是能照顧你的生活，二是你也不再孤單，省得獨身男人是非多。”
三人很堅決地起身走了。他們都知道，項世成要彙報的事情真的不需要他們三個人知道。他們三人走到門口時，羅高明對他們說：“你們回去抓緊動筆，明天每人給我寫個彙報稿來。師組長是個明察秋毫之人，你們要認真撰寫，馬虎不得。”三人同時說：“是。”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項世成見他們三人走了，轉身把門關上，然後反鎖着。他走到羅高明辦公桌前，小聲說：“局座，總務科長毛先征偷偷出售武器你知道吧？”
羅高明見他今天這麼鄭重其事、神秘兮兮的，一定有大事、喜事給他彙報呢，結果問了這樣一句讓他難以回答的話。之所以難以回答，是毛先征真的出售武器了，而且是他知道的，準确地說是他批準出售的。出售武器的資金變成黃金，他給上邊的人送禮了。現在怎麼回答項世成的話呢？他快速地把這個問題思索一下，反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出售武器呢？”
項世成那獵鷹一樣的眼睛看着羅高明，堅定地說：“有可靠情報和可靠證據證明。這些年，毛先征在陸陸續續地倒賣警械庫裡的武器，雖然量不大，但他在持續地賣，據說每年收入很可觀。您真的不知道嗎，局座？”
羅高明擡眼看着他的獵鷹眼睛，穩定一下情緒說：“我不知道。我想不可能吧，他毛先征有那麼大的膽子倒賣武器？”
項世成似乎很有把握地說：“請局座相信我的話，他毛先征絕對賣咱的武器了。而且……”
羅高明心裡一緊張，問：“還有啥事兒？”
項世成說：“而且，他把這些武器賣給了共産黨的地下組織。”
一聽項世成這麼說，羅高明的心口疼了一下，如尖刀割了一樣。毛先征賣武器并不可怕，他最擔心的是把武器賣給共産黨。他很冷靜地問：“這些你都有證據嗎？”
“有！”項世成堅定地說，“不用回頭拿證據，我現在有的是材料。”他說着從棉衣兜裡拿出幾張紙，遞給了羅高明。
羅高明忙問：“這是什麼？”
項世成說：“我抓到一個草原上的土匪小頭頭叫八毛錢。我們懷疑這個八毛錢有通共行為，從年内就安排人跟蹤他，前天他在出售武器時讓我們捉個現行，人贓俱獲。經過審問，他說他們這批武器是從咱警察局購買的。我當時認為他瞎說的，就打了他五十大闆，再怎麼打他，他都說槍是從警察局内部買的。我看他不像編的瞎話，就問他警察局誰賣給他們的，他說是毛先征。那天八毛錢在交易武器時，有兩個買武器的人，在我們抓捕時，他們開槍反抗，讓弟兄們給打死了。我感覺，毛先征有通共嫌疑或者說他就是共産黨。這是八毛錢和他手下的供詞，有畫押有簽字。因為案件牽扯到毛先征，為了保密，我把八毛錢關在了東北軍看守所，你不信可以直接提審訊問他。”
羅高明沉思一下說：“這個事我先找毛先征談談。八毛錢你先關起來，也不要去再問他了。你懷疑毛先征是共黨分子，你先懷疑着，不許對任何人講，這不是小事。如果懷疑錯，就會造成冤案，就會讓真正的共黨分子漏網。對我們警察局的人，要慎之又慎，記住了嗎？”
項世成忙回答：“記住了！”
羅高明看了看桌上八毛錢的供詞說：“這個你保管好，對辦案的人員講要保密。這兩天北京督察人員已到咱滿洲裡，有可能到咱局來督察。等應付完督察以後，咱再研究此事兒。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在咱局，不管誰是共産黨，一旦認準，我們堅決打擊，決不手軟。”
項世成走了。羅高明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毛先征把武器賣給共産黨我信，說他是共黨分子，我不信。這個項世成，真是給我找事兒！”
晚上，日本駐滿洲裡領事館的張代辦，在海關大街玉祥樓設宴請日本商人井上春樹，約羅高明作陪。張代辦同時約的還有東北軍駐滿洲裡司令部情報處長方天成少校。羅高明帶兩個人，毛先征和胡春江。井上春樹也帶兩個人，男女助手各一位。玉祥樓一樓有個小舞廳，從午飯後到深夜兩點半，這兒都營業。晚上井上春樹來得比較早，他帶着兩個助手來到後，沒有上樓，而是到舞廳裡去跳舞了。他不跟他的女助手跳，而是找舞女跳。玉祥樓的舞女大都是純東北姑娘，長腿，細腰，大眼睛。有幾個藍眼睛、黃頭發的姑娘，大約是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張代辦來得更早，今兒晚上是他做東請客，他早早地在玉祥樓門口迎接。
舞燈照射着井上春樹的雙眼，他的雙眼像狼眼睛一樣發着亮光。其實，今天是東北軍方天成和張代辦商量着請井上春樹吃飯的。大年初一的晚上，張代辦和胡春江在邊防站請邊防執勤官兵喝酒，臨走時，中尉副連長劉中蒙求他，讓他想辦法把井上春樹身邊的小紅要回來。本來，劉中蒙是想把小紅娶回家當二房的，小紅也很樂意。小紅長得漂亮，又有文化，會寫詩填詞，還懂音樂。正當他籌備娶親時，不知道怎麼卻被井上春樹看上了，他把小紅強行征用到身邊當生活秘書。劉中蒙想盡一切辦法向井上春樹要人，井上就是不同意。方天成和劉中蒙是同鄉，又是同學。方天成目前處在要害位置，能跟滿洲裡軍政要員和外國在滿人員說上話。另外，方天成還有張大帥給他的尚方寶劍，這尚方寶劍的核心是：不經過請示，可以直接拘捕管轄之内的任何人，什麼軍方、地方，俄羅斯人、日本人等，他都能來個先斬後奏。由于他有這個特殊的權力，所以他在滿洲裡，辦什麼事很是方便的。于是，劉中蒙就找到他，讓他給井上說情，把小紅還給他。
方天成一聽劉中蒙為一個女孩兒讓他舍臉面去找井上春樹，他火了。他和張大帥一樣最恨日本人，他認為日本人都是狼，都是要吃人的。張大帥常說，吃人的動物終歸是會被人打死的，一旦打死，都會死得很慘。方天成也是始終認為日本人不會有好下場。其實他不想與日本人打交道，更是不想去求情。他對劉中蒙說：“你真是個迷戀女色的家夥。滿洲裡沒其他女孩兒了嗎？你離開這個小紅就活不成了？看你那點出息，能幹成啥大事兒！”
劉中蒙哭喪着臉說：“不是我離不開這個小紅，我主要就是想出口氣。他日本人為啥在我們中國橫行霸道？好好一個女孩子他為啥說搶走就搶走？是啊，離開了小紅，還有大紅、二紅、三紅，我不缺女孩子。可是這樣我不甘心！老同學，讓日本人這樣欺負咱不能忍啊！”
這幾句話說到了方天成的心結上。他對井上春樹這種明搶暗奪的強盜行為也很氣憤。但目前這種形勢，又不能與日本人撕破臉，還得曲線求之。劉中蒙對他說：“我聽日本領事館的張代辦說，警察局的羅高明局座與井上的關系密切，他能與井上說上話，讓他去找井上說情，保準能辦成。”
“張代辦和羅局座我都很熟，我和張代辦溝通一下，然後請井上春樹吃頓飯。”他說完又歎道，“為一個區區小女子，讓我這個情報處長出面說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劉中蒙說：“這件事隻有你去辦，别人誰也辦不成呀！”
方天成與張代辦溝通後，決定通過羅高明把井上春樹請出來。于是，就促成了今天晚上的酒局。
人到齊了，井上春樹的舞也跳夠了。在張代辦的引領下，井上春樹和他的兩個男女助手上了二樓。他們進了一個叫“瀛”的房間。這個房間是專門為日本客人裝修的，裝修風格完完全全是按照日本風俗設計的。門是格子推拉門，房間的風景畫是櫻花，風景照是富士山和北海道。走進這間房子，正如你置身于日本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