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第2頁)

人到齊了,井上春樹的舞也跳夠了。在張代辦的引領下,井上春樹和他的兩個男女助手上了二樓。他們進了一個叫“瀛”的房間。這個房間是專門為日本客人裝修的,裝修風格完完全全是按照日本風俗設計的。門是格子推拉門,房間的風景畫是櫻花,風景照是富士山和北海道。走進這間房子,正如你置身于日本國一樣。

方天成是以東家的身份出現的,他做東主持今晚的宴會。井上春樹的兩個助手,男的叫田基平,女的叫良子無顯。其他人有張代辦、胡春江和毛先征。劉中蒙回避,沒有參加。

今天晚上點的菜大都是日本料理。當然也有東北菜和山東菜。面食也大都是日式中華料理。有日式蛋包飯、日式拿波裡意大利面、日式煎餃等。大家坐齊後,寒暄的話說了一陣,幾道料理已經上齊。酒自然是東北高粱白酒。東北軍在哈爾濱有白酒廠,主要生産高粱酒。方天成正準備發表祝酒詞時,井上春樹突然哈哈一笑說:“各位,讓我猜猜,今天晚上方處長、張代辦為啥請我喝酒?”

方天成一看井上這麼快就切入主題,忙笑着說:“好,井上先生猜猜,今天為啥請先生您喝酒呢?”

井上春樹用濕毛巾擦了擦他鼻子下邊的一小撮胡子,然後笑着說:“我沒猜錯的話,肯定是羅局座想和我做一筆生意。”

羅高明正在和身邊的日本女人談笑風生,聽井上這麼一說,立馬停止了說笑,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井上。井上春樹用和善的目光看着羅高明問:“羅局座,是不是啊?”羅局座沒有馬上理解井上的意思,說:“請井上先生明說。”井上看了一下方天成,說:“我聽說警察局要組建武裝騎警,也聽說省警察廳給羅局座批了一個大隊四個中隊的編制,四十個人,四十匹馬。不用問,這四十匹馬肯定準備從我那裡采購吧?”

羅高明聽他這麼一說,心裡咯噔了一下。這些天,他正為這事兒着急呢!羅高明看一下毛先征,毛先征微微搖了搖頭。羅高明笑了一下,看着井上春樹說:“有這回事兒,但目前隻是給個空頭編制,人、财、物的配備還沒有詳細的方案,回頭我單獨跟你溝通交流。”

井上春樹哈哈一笑,看一眼方天成說:“看來我今天沒有猜到主題。”方天成趕緊接着話茬說:“井上先生,今天請你來,沒有其他事情,就是想聚一聚,叙叙舊。新春伊始,朋友相聚,心情格外地高興。我建議,我們共同幹一杯!”井上春樹皮笑肉不笑地看一下酒杯,端起來看着羅高明說:“剛才我的話可不是開玩笑的話,羅局座,你的人财物方案一旦批下來,我們的合作應該開始呀!對嗎?”

羅高明忙站起來,舉杯笑道:“那是一定的。”大家都站起來喝了一杯。

提起成立騎警大隊,羅高明很糾結,糾結得飯吃不香,覺睡不好。有五股勢力向他推銷馬匹,他要誰的呢?第一股勢力是東北軍。他們騎警編制剛批下來時,東北軍駐哈司令部就差人來找他,說東北軍内蒙古養馬場培育的有良種軍馬,很适合做騎警的馬匹,希望羅高明采購東北軍的馬。從心理上講,他真希望要東北軍的馬,因為,他這滿洲裡警察局就是人家東北軍長年資助的,沒有東北軍撐腰,他這個警察局座也坐不穩。前幾年,省警察廳想免他這個局座,羅高明讓嶽父到奉天府去一趟,拜見了東北軍司令部的人,随後警察廳就不再說免他的話了。嚴格地講,東北軍向他推銷馬匹,應該是首選的。

第二股勢力就是日本人。正月底,井上春樹就來見他,用強硬和命令式的口氣對他說,騎警配用的馬匹一定要用他供給的。井上表态,錢不但不會向羅高明多要,而且還會優惠。羅高明私下與井上春樹有很多交易,哈爾濱的日本商人下野忠的好多交易也都是通過井上春樹進行的。有人形容羅高明說,他的根是東北軍養的,命是日本人給的。是的,他羅高明發财,主要是通過對日貿易。這四十匹馬,如果從井上那裡采購,他定要發一筆财。然而,東北軍也是萬萬不能得罪的,要誰的呢?剛才井上春樹突然說出那樣不明不白的話,明顯地含着不滿。他不滿的原因是羅高明遲遲沒有給他表态選用他的馬匹。井上春樹心裡很明白,羅高明肯定想用東北軍的馬匹,但他井上春樹不服輸,非把這件事扳過來不可。

第三股勢力是省警察廳内部,管編制和管裝備的兩個副廳長,剛開始制訂計劃時,兩個人都分好了,并且也給羅高明打了招呼,他倆每人介紹二十匹馬,并且價格高出市場價的百分之二十,馬的品種也不好,是關内馬,不是草原馬,個兒小腿短,跑起來沒有耐勁,速度也不快。可是,這兩位副廳長,早已把正廳長架空了,不聽他們的話,他時時處處卡你不說,還會把剿匪不力的大帽子壓你頭上,讓你生不如死。毛先征對羅高明說:“這種馬是絕對不能要的,但這倆副廳長絕對是不能得罪的。”羅高明問:“那怎麼辦?”毛先征無奈地搖了搖頭,無語。

第四股勢力是大鼻子藍眼睛的蘇聯商人,也就是俄羅斯商人。為首的叫瓦西裡·卡普,他的公司總部在哈爾濱,滿洲裡有一個分部,内蒙古有牧場。他不是蘇俄共産黨,他身上有沙皇俄國的遺風,性烈、彪悍、霸道,他身後有個無形的人,就是滿洲裡教堂裡的牧師奧裡羅夫。奧裡羅夫信基督教。這個牧師奧裡羅夫不像卡普那麼霸道,他和和氣氣,語言很少。他和莫洛米夫來往密切。滿洲裡教堂始建于19世紀中葉,是意大利人投資建造的。幾經風雨,這個基督教堂落到了俄羅斯人手裡。俄羅斯人大都是信仰東正教,信基督教的人不多。這個奧裡羅夫信基督教,他與日本人、西方人都有着友好關系,與東北的上層士紳也有很好的交往。前年張大帥來到滿洲裡視察,第一站就是到教堂去看奧裡羅夫牧師。但是,他最好的關系還是他們本族俄羅斯人,說話辦事都向着俄羅斯人。這個瓦西裡·卡普也信仰基督教,同時又是滿洲裡教堂的資助人,因此牧師處處都會為他着想。人們都說卡普是蘇聯間諜,經常出入蘇聯駐滿領事館,但當年國父孫中山很相信蘇聯人,目前的蔣總司令與斯大林也保持着良好的外交關系,張大帥的政府也承認蘇聯與中華民國的外交關系,因此蘇聯人在中國幹什麼都是公開活動。蘇聯領事館裡的大鼻子藍眼睛幹些什麼事情,外界幾乎是不知道的,整個領事館很神秘。卡普這個時候來向羅高明推銷馬匹,肯定也是動用了不少關系的,不然不會這麼有底氣。

第五股勢力是内蒙古大草原上的“草上飛”花豹。“草上飛”花豹是這一帶邊境線上成了氣候的大土匪。花豹手下有隊伍,裝備也很精良,有經濟支柱。僅牧場就有三個,商行已開到哈爾濱和奉天,關鍵是張大帥默認他的存在,因此他才一天天壯大。然而,張大帥不是傻子,不會讓他聚沙成塔,積水成淵。每隔三兩年,都會把他的隊伍進行整編,然後收編。他的隊伍收編後,分散到東北二千多公裡長的兵營裡。花豹其實成了東北軍的新兵訓練營。由于張大帥不斷地收編他的人,所以花豹得經常拉丁抓夫,擴充隊伍。由于他與張大帥的這種特殊關系,花豹眼裡也就目中無人了。他前些天安排人給羅高明送禮。豐厚的禮品裡邊,夾帶了一把鋼刀和十發子彈。意思是說,這件事你答應了是朋友,不答應了是仇人。朋友有好酒,仇人有鋼刀。一個成了氣候的土匪,為這幾匹馬,竟然用這種手段,這讓羅高明怎麼是好呢?

這些天,毛先征知道羅高明的難處,就對羅高明說:“這件事,隻有一個辦法。”羅高明問:“啥辦法?講。”毛先征說:“一個字,拖。往後無限期地拖,把熱的拖成溫的,再把溫的拖成涼的,然後再處理。”

羅高明聽罷點了點頭,說:“隻有這樣了。你說,如果讓你選,你選哪一家。”毛先征想了想說:“那我肯定選東北軍的軍用馬匹了。因為我們得罪了東北軍,就難以生存,你這個局座的寶座,可能就不是你的了。而那幾家,得罪他們了,他們也動不了我們的根基,可能他們會找我們的事,但他們都是為了利益,滿足了他們,他們就不會找事。”

羅高明歎道:“我不是神仙,我是滿足不了他們的,何況個個都是吸血鬼!”

毛先征看看他苦笑了一下說:“最好的辦法是取消這四十個騎警編制。”

羅高明眼睛一亮,他感覺陽光突然明媚起來。他想,自己應該學習曾國藩,銳氣藏于胸,和氣浮于臉,才氣見于事,義氣施與人。否則,在這個亂世上,他将無法生存。

…………

大家的說笑聲把羅高明拉回到酒桌上來。酒過三巡後,井上春樹的眼睛紅紅的。羅高明端杯酒走過去,站在井上春樹右邊,說:“井上先生,今後我們的合作項目多着呢,來,幹杯!”

井上春樹站起來喝完酒,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們大日本帝國,在利益方面,是從來不讓步的。明智人,讓步于我,是朋友,握手相擁。不明智了,搶我的利益,那就是敵人,刀槍相見。”說完,哈哈笑起來。

羅高明聽了這句話,心裡如刀割一樣地疼。心想,這哪像有共同利益的朋友呢?日本人不得不防啊!胡春江坐在一邊,靜觀其變。

這時方天成發話了。他端了一杯酒,舉到井上春樹面前,小聲對他耳語道:“井上先生,隔壁有個耳房,裡邊很暖和,茶水也沏好了,我有件私事,想與你面談,你看怎樣?”

今晚這一桌子人,井上誰都能小看,唯獨這個方少校他不敢小看。因為,一是方少校是東北軍的情報人員,手裡掌管着生殺大權。二是前不久井上有個朋友讓東北軍抓去了,說是窺視軍營,定為日本間諜關了起來。後來是他出面找方天成講情,才被放了出來。所以,井上春樹對方天成高看一眼。

井上聽他這麼一說,忙謙遜地笑一下,說:“可以呀,方少校有事情請盡管講。”方天成對大家說:“各位,你們繼續進行,我和井上先生到隔壁說件私事。”方天成和井上春樹起身離席去隔壁了。這些人當中,隻有張代辦知道他倆去談啥事了。